一条道奔到黑的马夫

如题所述

第1个回答  2022-07-19
一条道奔到黑的马夫

袁俊宏



上世纪八十年代,在军队新闻战线有两个人我非常感兴趣,一个叫车夫,另一个叫马夫,那时他们已是名扬军内外。我感兴趣的首先是他们的名字,过目难忘,并费脑费神猜测这名字的由来,猜来想去,就觉得与这人熟络起来,更加关注起来。关注点就是他们拍摄、发表于报端的照片,每幅都夺人眼球,引发许多联想,并引起了我对摄影的兴趣。

车夫是《解放军报》的摄影记者,马夫是兰州军区某集团军的新闻干事。他们都有过部队俱乐部工作的经历,而那时我正在一个师的俱乐部工作,因此心理上情感上有些许亲近。虽不曾谋面,但他们是老班长、是我的榜样,他们走过的路就是我努力的方向。因地理位置相对较近,自我觉得与马夫更亲近一些。

1985年底,随部队前往云南老山前线作战。部队俱乐部的工作主要是放放片子、组织唱唱歌子、过节插插旗下写写对子、按照作息时间吹吹号子、开会时写个横幅摆摆桌子,很文化很悠闲,在部队很招人羡慕。可到了前线后,因保密的原因、因安全隐蔽的考虑,俱乐部的功能完全没地方发挥,于是我们政治部杜主任对我说,你写个报告给你点钱买个相机拍点片子留点资料,将来搞军史馆可能会用到。尽管老早受车夫、马夫两位老班长诱惑想拍拍片子,可一直停留在想的层面,没有落实在行动上。相机买回来了,没有老师,我就对着说明书,现学现卖。

一天,参战部队办的《猛进报》送到了驻地,也许是因为战事阻隔或交通不便,一次送来了好多期,让我眼睛一亮的是报纸上一幅幅生动的夺人心魄的照片,仿佛那就是一个个望远镜,让我们看到了参战官兵在枪林弹雨中冲锋陷阵冲关夺隘的一个个英雄壮举,并常常因此热血沸腾热泪盈眶。更让我惊喜的是,在报纸上看到了马夫的名字,当时真有见着亲人之感。上前线前我们的距离是两个省,到前线后我们身处一个县,中间只隔了一座山,我们若都面向东南,我们的主攻方向老山就一目了然。你若看见了老山,等于我们也见了面。由此,我高兴的手舞之足蹈之,困扰我让我寝食难安的没有老师教我的问题解决了。马班长、马老师,不管他能不能听着,我对着作战指挥部的方向、对着马夫驻防的方向大声高喊了三声。八里河东山用悠长的声音回音了我,东南方向的老山用沉闷的声音回音了我,山谷里奔腾的盘龙江用欢快的声音回应了我。马老师听到了没有,我不管,我把山河的回应当成了马老师的回应。

第二天,借着我们师长到前线作战指挥部开会的机会,我搭了一个顺路车,迫不及待地到猛进报社驻地去找了一趟马老师,结果被告知,马老师到一线釆访去了。问什么时候回来,说,说不准。大失所望而归。后来我又去了两趟猛进报社,均没见着马老师的面,我有些不悦地嘟囔说,他没事怎么老往一线跑。一位编辑样的人头都没抬说,摄影记者跟文字记者不一样,文字记者打打电话、听听汇报、看看材料,坐在办公室就可完成写稿任务,而摄影记者必须脚到眼睛到,我们的战士在哪里、战斗在哪里打响,他们就在哪里,他们只有比战士更勇敢、比战士冲的更快更前才有可能将战士们作战时的英雄行为真实生动鲜活地记下来。那多危险啊!那位编辑从眼镜后面瞪了我一眼,那不是危险,那是需要冒着生命危险才能完成的工作。再说,作战哪个战士不是冒着生命危险。由此,我对马老师生出许多敬意以及不少担忧,对他生命安全的担忧。我想象不到他是如何背着枪提着相机在战火硝烟中奋不顾身奔跑着拍摄着还得躲着敌人的枪林弹雨。我没有亲身经历,想象是空洞的苍白的。那是生命的体验,是摄影记者脚下唯一的路,只有胸怀使命无惧无畏者才能将脚下的路进行到底。马老师就是这样的军事记者。

一切随缘吧。从那时起,我便不再急着见马老师的面,而是以报纸为师、以报纸上所发的所有照片为师,特别是以马老师拍的照片为师,学用光学取景学构图,并以我们师的全体官兵为模特以胶卷为草稿纸,依照马老师所拍的照片为模式,千锤百炼我的摄影技能。那时彩色照片刚时兴,我们师就我手里一部美能达相机,我们师的每个班每个排每个连甚至每个人我都给他们拍过片子。我们师上过云南老山前线的官兵如果相册里有一张参战彩色照片,那一定是我拍的。

一天,从报纸上得知,随出击拔点部队采访的猛进报社记者袁熙牺牲在了战火纷飞的阵地、王红身负重伤。马夫老师怎么样了,梁子、闫文博这些从未谋面的老师怎么样了。我的心一直被他们揪着,每当从报纸上看到他们的片子我就高兴一阵子,就当跟他们见了一面。由此才知道,摄影不只是个技术活,更重要的是担负着真实记录历史事件的重任,是一个神圣的职业,从事这项工作的人值得我们敬重。从资料上看,马老师在云南老山前线作战期间荣立二等功一次,可以说这是拿命换来的一枚军功章。

我敬重的马老师值到轮战结束都未曾见上一面,但他深入作战一线拍摄的片子我今天依然历历在目。从前线回来后很长一段时间,在前线作战的情景、各位摄影记者老师在作战一线拍摄的片子就像放幻灯片一样不停地萦绕着我,甚至连一些梦里都是。尤其是袁熙的牺牲惊到了我:拍片子会死人的。从此我放下了手中的相机拿起了笔,开始文字写作。同时放下的还有马夫马老师。道不同不相为谋,勇敢的马老师我不敢跟着你的脚步走下去了。我在心里默默地说。



1992年元旦前几天,兰州军区组织机关干部下部队代职,就是换常年在基层带兵的连队干部回家过个年。巧的是的是我和马夫马老师被分在同一个团,团队位于宁夏石碳井一个没有名字只叫七十三号地区的荒漠中,他在一个连代理指导员,我在一个另一个连代理副连长。在此之前,我已调入兰州军区机关工作两年多了,印象中马老师比我进军区机关还早,我们在一个部上班,在一个大灶上吃饭,却没有任何交集,他在中央电视台驻兰州军区记者站当记者,我在一堆史料中编辑研究兰州军区的党史军史,说来惭愧,我这个当年马老师的粉丝跟马老师一个锅里吃了两年的饭竟然没有一言两语的交流。

当时我所代职的连队被团里重新编队带到盐环定扬黄工地支援地方经济建设去了,连队只剩七个干部八个兵。这职有什么可代的?马老师所在连队也差不多。于是团长张贾哲找到我们说,连队目前没兵没事,待着没什么意义,你们就住到团部招待所,发挥你们的特长,拍拍片子写写稿子,促一促带一带团里的新闻工作。于是有了跟马老师的的第一次见面。

一见面,我迫不及待地去探究他名字的由来。马老师,他原来名字叫马东京,入伍后自已把名字改成了马夫。原因是:自己长得像一个马夫、希望自己像马夫一样,无论多么卑微的工作都能踏踏实实地干好。有意思。马东京这个名字更有意思。一九五几年,给娃娃起名字能用到东京两个字,这家家长不简单。这两字若在今天用在名字里,一些网络喷子一定大肆联想,说你媚目亲日,是汉奸卖国贼,不弄的你被处分被勉职改了名绝不罢休。

我们两虽都搞新闻,但区别却很大,他是扛机子的我是玩笔杆子的,根本不是一路人(马老师当时是中央电视台驻兰州军区记者站的记者,扛一个摄像机还有点牛轰轰)。为了切实发挥作用,他打电话让人从兰州送了一部摄像机过来,然后扛着机子下连队上盐环定扬黄工程施工现场忙碌,忙了些什么名堂我从来没问过。因为我们不是一路人,哈哈我忙我的他忙他的,但目标是一致的,都是为团队新闻工作加班加点。

一天,团队组织部分留守连队野营拉练,大概是两天一夜。我两住隔壁,马老师扯着嗓子用陕普喊我,俊宏,收拾东西我们跟部队一块儿拉练去。那嗓音破锣一样响了一下。我跑去干什么,又不能边走边写,等拉练回来了找几个连长和战士聊聊什么都知道了。他冲到我房间门口,有点不高兴地继续敲锣:搞新闻不身临其境亲身体验怎么能写出真情实感、写出好稿子。面对老班长、老偶像、老师级的他我不敢顶撞,高声说道:坚决听从指挥、坚决完成任务。

寒冬腊月、冰天雪地的大漠,零下二十多度,风像抡圆的鞭子呜呜地叫着,抽在脸上像柳条使劲地抽打着,疼是深入皮肤钻心的。我轻装轻的除了挎包装了一个本子一支笔再什么负担都没有,而马老师则扛着二三十斤重的一个铁疙瘩(其实那时我并不知道一个摄像机多重,在他的房间我曾试图拿起看一下,但觉着那东西挺精贵,没敢动一个指头,只想了想),一会儿跑去了前面,一会儿见他爬在雪地上扛着机子对着拉练部队高喊着:全部跑起来,有点实战的样子、感觉屁股后面有狼追着咬的样子。还是那破锣嗓子,只是越来越破了而已。部队刚一跑过,他爬起来,又追了过去,如此不停地折腾着部队官兵也更折腾着自己。其实我也被折腾的够呛,始终掉队再掉队,像一截被踩断了的尾巴被摔在部队后面,望着他们的项背,看每个人像烧开了的水壶一样冒着热气冒着雾,其中水烧的最开雾气冒的最大的是马老师,说准确点他不是烧开了的壶,而是一口沸水滚滚的大锅,远远望去,就像泡在一个冬日的温泉里,整个人被腾腾的雾笼罩着,太阳光一照,不时闪现出七彩的光芒。

第二天早晨,离太阳出门还有两个多小时,团领导按马老师头天晚上的交待,命令吹响了紧急集合号。号声刚响起时,马老师已扛着机子站在帐篷外,摆开了工作姿势。

部队集合完毕,全副武装跑步向三公里外的一个地方进发然后潜伏待命。其实这个地方是部队头天到达宿营地后,马老师与团领导一同寻找确定的,即符合战略战术要求,更是拍摄画面效果的要求。

天是黑的风是冷冷的脚步是匆匆的磕磕绊绊的,不时有官兵摔倒,我担心马老师磕绊倒,更担心他摔倒了把机子摔坏了,让这个紧急行动白动了。

我担心是多余的,马老师的脚上像长了眼睛,一路没磕没绊一下。很快到了潜伏点,马老师像是执行任务官兵中的一员,与部队一同潜伏在冰雪没身的山头一动不动。与部队官兵不同的是,因为冷,官方们将身上的大衣越裹越紧,而马老师却将大衣脱了下来紧紧包裹着摄像机。他低声对我说:如果它被冻死了,我们就白忙活了。我佩服他的敬业更佩服他丰富的工作经验。我本想说:那你把我的大衣穿着吧,你冻坏了我们也等于白忙活了。结果被冷的嘴一哆嗦,说成了:那你把我当大衣穿着吧。他笑了:你那么小我穿上就跟个马甲一样,不顶事。是啊,马老师人高马大,我单薄瘦小,差着几个号。我也笑了,笑出了声,这一笑就觉得心里暖暖的,跟燃着一个小火苗。

当太阳刚从地平线上露出了一点眉毛,当第一缕阳光像追光紧贴着地平线远远打过来时,我被这追光照耀下的画面震撼了。因为急行军时哈出的热气在眉毛、帽子上凝成的水珠此时全部结成了冰花冰凌,一个个潜状着的官兵冰凋样与身下的雪身下的山身下的祖国大地融为了一体,仿佛他们就是那山的一部分,岿然不动难以撼动。

马老师忙活着,特写、长镜头、大场境,我的眼里只有马老师,他的创意他的坚守让我五体投地。其实我当时被冻得与身下的雪身下的山沾在了一起,想爬都爬不起来,只能五体投地等待救援了。

拉练结束后,马老师拍的片子好像上了新闻联播,是这个团有史以来的第一次。我写了一篇特写《今年的拉练格外不一般》,百分之八十的墨都泼在了马老师身上。马老师看了我的草稿,很认真地批评我:搞新闻,镜头要始终对着基层、聚焦官兵。马老师是老师级的,我是小学生,我哑门无言,只能抓耳挠腮另找新闻点。

我记得,春节前,马老师向团领导请缨,为春节排一台晚会,活跃一下节日生活。我们两个都是俱乐部出身,搞晚会可以说是专业对口,轻车熟路。

说干就干。先确定要唱的歌,再确定要演的相声小品,同时集思广义从连队挖掘各种人才,会唱的能跳的,会打竹板耍嘴皮的,能拉会弹的。没本子,马老师开着夜车自己动手写,而且还生动感人贴切。什么叫多才多艺,马老师展现的淋漓尽致。如果没那次一同代职、不这么形影不离地在一起工作生活,我对马老师的了解更多的可能是停留在他的名字:马夫这两个字上。

我也是俱乐部主任出身,他怎么就比我会那么多强那么多呢?不比不知道,如果拉出去一蹓,他就是一匹神骏的马,我连个小毛驴都算不上。

记得晚会上,马老师还唱了两首歌,好像是《信天游》和《黄土高坡》,还是破锣嗓子,沙尘暴吹破的那种,高亢沙哑撕心裂肺,官兵们使劲地拍巴掌学着他的破锣嗓子喊:再来一个,再来一个。嘴差点都裂出了血口子,那高兴的劲与春节特合韵合拍。

期间,我们也有闲的时候。闲时只干一件事:下军棋。明着下暗着下拿在手里瞎碰着下,结果始终只有一个:他赢我输,连意外都没有。我不知道什么原因,我觉着我也不笨,就比如一个工兵,挖了两个月怎么也该挖着一个雷,可事实是,我这个工兵每次碰到的都是一个小排长或连长,从无例外。我很无奈,马老师鼻子超天。此后的年月中,我们一同下部队,我一说下一把,他立马就会从行李中拿出军棋来:怎么下,你定。每次都这样开头,下过N多次,我依然没有例外地输。后来我找出了原因:军棋是他的,跟他姓马,我岂能不输乎。

代职结束时,因我们的贡献巨大:马老师的片子上了央视上了新闻联播创了记录,我60天发了68篇各类稿件,帮团里摘掉戴了很多年的落后帽子,团里要给我们记功。马老师开口了:奖励多给战士们,一个功对一个战士将来的发展很重要,给他们吧。

我在前线打仗时已把两个三等功让给了我的兵,我也想档案里装立个功表,给自己将来的发展加个支撑。我功劳没马老师大,他不要,我岂能贪功。



不知什么原因,在军区机关干的风生水起的马老师有天突然告诉我:我调回陕西省军区工作了,有时间到西安来找我下棋。我惊得大张着嘴,还没等我回过神,他已走出了我的视线。不久,我也从军区党史军史编研室调到《西北民兵》杂志社当编剧,我们成了一个系统,而且我还是他的上级机关。因着采访抓订刊参加活动会议等,那些年到西安去的机会非常多,每到西安我必去马老师办公室坐坐聊聊,聊天聊地就是不喝酒,马老师滴酒不沾,他好像对酒过敏,沾沾唇脸就一下红到了耳根,样子极像刚跟什么人大吵了一架,脸红脖子粗,有点恐怖。所以每次于他见面,什么都谈,就是不谈酒不喝酒不下军棋。

那时,他不但搞摄像,还搞摄影,忙的像只有开没有关的机器,每次见他,他不是编片子,就是选照片冲洗照片,忙的说不上几句话。我说:我现在是编辑,你的稿子除了给中央台、中央报刊外,也给我们一二,顺便一下,一稿多发的那种也行,支持一下我的工作,给我们杂志添点彩。

他还真给我们杂志添了不少彩。不停地发我一些女民兵女预备役战士照片过来,还特意注明:封面照片。他替我把编辑的活都干了。我打电话问他:你难道只认识女同志吗你眼里难道只有女同志吗?他哈哈哈一阵大笑,如一个破锣一顿猛敲:你不是让给你的杂志添点彩吗?咱们民兵预备役部队是不是男同志特别多女同志特别少,发个美女是不是争着抢着看的人就多,你杂志的发行量是不是就上去了。

理听着是歪歪理,可发了他拍的封面,总有热情热心的读者打电话邮寄杂志。记得有一年,十二期杂志发了十个女民兵,有一领导开我玩笑:小袁,我看把《西北民兵》改成《西北女民兵》更合适些。我回道:报告首长,我一个都不认识。完全的驴唇不对马嘴。接下来一年,封面没发一个女民兵,不但杂志订数明显下滑,批评过我的那个领导也说:你们的杂志太单调,缺乏色彩。我只嘿嘿一笑。

一次到西安正好是周末,马老师拉我到他家坐坐,刚一进门,被一个一身军装的女孩子惊住了脚:面熟。对了,照片上过我们杂志的封面。

这是我小姑娘,你不记得了。

你小姑娘我记得,比板凳腿高点,这大美女我不认识。他哈哈一笑,孩子大了,我们老了,我都快退休了。是啊,时光是把飞快的刀,只把青春割得往后撂。

假公济私。我开马老师的玩笑。姑娘说:袁叔,片子是我爸拍的,稿子是我寄给您的,谢谢您的慧眼。我跟马老师大眼瞪小眼,相视一笑,笑的皱纹满脸。



退休后的马老师可以说活出了一个新高度,精彩纷呈这个词用在他身上都有些弱。

也许是对军队的眷恋,也许是军人情怀放不下,他总是一身迷彩装。在云南元阳、东北的雪乡,亦或新疆的那拉堤草原、内蒙的坝上,一年四季追着风景跑的队伍中,如果有一个穿军用迷彩服的,那一定是马老师,如果还有一二个穿着迷彩服的,也一定是他的同伴。那些年,他几乎跑遍了祖国的山山水水,把祖国的大好河山用他的视角全部收进了他的镜头。那段时间,马老师还弄了个很气派的工作室,我到西安出差,只要有个把小时空闲必到他的工作去坐坐。每次去,他总会炫耀似地用投影仪给我一组又一组介绍他的工作成果,通过他的镜头我领略了一个又一个大美景点,比如元阳的梯田、雪乡夜晚的灯光、坝上的晨㬢,看着看着就想立马背起摄影包寻着马老师的足迹走一趟。

有一句歌词好像是:祖国的山山水水连着我的心。马老师的爱人我的党嫂子说:老马的心里确实只有祖国的山山水水就是没有娃没有娃他妈。我说:再野的马也有老的一天。

也许是没什么地方值得他跑了,也许是真的跑累了,马不停蹄跑了几年的马夫马老师回到他的老家蒲城搜寻到一个妙地,搞了个摄影基地,并以此为出发点为落脚点,从春拍到冬,拍了一个又一个夏秋,依然穿着一身有些岁月痕迹的迷彩服,扛着三脚架,手里提着肩上背着脖子挎着长枪短炮,远远看去一个正经八百的测地兵。有时一个人有时几个人,也有一群人的时候。他给我打过多次电话让我到他的写生基地去看看,我每次都满口答应,却没一次落到行动上。我想退休后抽空一定去一趟,可退休后人是自由了,出门不用请假销假,就是觉着时间不够用,眼睛一睁从日出忙到熄灯,忙了个什么名堂,看不着摸不到提下上口,就一字:忙。

后来他挪了窝,又在神奇神秘的陕北神木扎下马步热火朝天干了起来。他又打了不少电话,我每次依然满口答应,几年过去了,一次都未成行。写到这里,脑袋里忽然崩出了毛主席老人家的一句话:三十八年过去,弹指一挥间。

人没去,可马老师在干什么干成了些什么,我虽不能说一清二楚,但还是略知一二。

我们这个时代真的太好了,特别是自从有了微信以后,想谁了念谁了,不用发电报写信或打电话,打开微信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往上一划拉,找到想要找的人,在他的微信头像上用手指狠狠地敲两下,然后就可推开门走进他的缤纷世界。特别像马老师和我这样外向性格的人,有点什么高兴的得意的事恨不能用高音喇叭广播给世界分享。就这样,马老师每天翻山越岭、起早贪黑地拍着他的照片,我躺在沙发上或床上,用一根手指划拉着手机屏幕欣赏着,而且都是他精心挑选精心调配的。他费力费腿,我费手指也费眼睛。一段时间,浏览他的微信成了每天一项重要工作,就像上班时每天传阅文件。

特别是到了秋冬季节,他在蒲城那几万亩老柿子林拍的一组又一组照片,那红红的挂在枝头的柿子、那成串成串亮晒着的柿瓶,还有那树下洁白的羊群、穿的如柿子一样火辣辣的姑娘,夺人眼球诱人离家出走奔老柿子林而去。后来听说,确有不少人受马老师微信的诱惑,开着车背着家伙什奔马老师奔老柿子林而去。后来又通过这些摄影爱好的微信广泛宣传,天南地北的摄影迷旅行者携家带口三五成群,奔马老师奔柿子林而来。一时间,老柿子林的老百姓家家成了农家乐,家家柿树下人头跟柿子一样多,家家夜晚的窗户柿子样红到天明,家家烟囱冒出的烟扭鞅歌样从鸡叫扭到黄昏,百姓的日子比柿子还红烂漫,笑声常挂嘴边笑容常挂脸蛋。

柿子有时数个卖数箱子卖也称着卖,卖多卖少老百姓心中有秆称。老百姓说:吃水不忘挖井人,我们这个村庄有今天这样的如柿子一样红红火火的日子,全仰仗马老师。

老百姓想着给马老师塑个像当财神一样供起来,一扭头不见人了。此时的马老师又换了一身新的军用迷彩服奔神木而去了,想去揭一揭神木神奇神秘的面纱。

神木我以前去过无数次,每次去都是直接进酒场上酒桌然后不停地推杯换盏然后弃酒桌酒场乘车而去。每次吃多少喝多少,离开神木地盘时都如数全部给留下了。在神木只记住了两个人,一个叫思治全,一个叫朱二霞。思治全是战友朋友兄弟,朱二霞是一个出租车司机,是思治全叫来陪我喝酒的,她唱一出信天游我喝一杯酒。歌土的掉渣渣,酒烧的心火辣辣。我喝醉了,朱二霞唱累了。我没吃一口菜,朱二霞没喝一口酒。歌虽然酸,但确实好听。酒是美酒,但确实烧心。由此我记住了神木的酸曲记住了一个出租车司机朱二霞。在我的印象中,神木就是朱二霞,朱二霞就是神奇的神木。对神木,再无别的印象。

前段时间,从微信上看到神木县电视台对马老师的一个专访。说起每张片子,什么时间在哪个乡镇哪个村,村东村西拍的都记得一清二楚,仿佛那些村镇有他走动了多年的大舅二舅三姨四婶,门清路熟。所拍片子有山河地貌、乡土风情、父老乡亲,无所不及。

在中国摄影界,马老师是一个神人,是神一样的存在。只说他退休这些年,在蒲城他先后拍摄、整理出版了《风雨千年》《历史的回音》《尧山柿子红》、《时光的流韵》《今日蒲城》《蓝盔使命》《跨越百年》《大美武功》《命脉》《魏哉乾陵》《穿越秦岭》《利剑出鞘》《升起彩虹》等十多本摄影集。在神木三四年先后又拍摄了《陕北能源》《老城》《长城》《黄河奇石》《枣乡》《高家堡》《二郎山》《秋韵》《天台山》、《黄河》《红碱淖》《丹霞丹青》《父老乡亲》《悠悠石峁》等十多本作品集,并在深圳、西安等地连续搞了三次以"黄土黄河黄帝  神奇神秘神木"为题的摄影展。不用去看作品,单是看着这一个个作品集的名字这个量,每个摄影人都会惊掉下巴。我们不少摄影人拍了几年几十年甚至一辈子,不一定能出一本像样的让自己满意别人树大拇指的作品集,像马老师这样的摄影人我敢说绝无仅有。



摄影是光与影的艺术,按照马老师的话:摄影人是追光者。也可以说是脚的艺术,脚到镜头到。风光摄影的最佳时机是早晨和黄昏时分,想拍早晨某处的风光,你就的比太阳早起一两个小时,赶到地方选好角度架好机子去等。想要晨光的效果就在黑暗里等,想要风雨中的模样就在风雨中等,想要冰雪中的样子就在冰雪中等,等春等夏等秋等冬,一次不满意就两次三次十次八次,等你有了山河面貌春夏秋冬情怀,片子才可能有你想要的样子。打开马老师的作品集点开他的微信,你浏览一下那一幅幅作品,你就知道马老师爬了多少山山峁峁沟沟岔岔岘岘梁梁坡坡坎坎沟沟渠渠,走过了多少村村镇镇朝朝暮暮风风雨雨日日月月年年岁岁,你就知道这些年他负出了多少汗水辛劳及美好时光,不由得心生敬意佩服感叹。我感叹自己学不了。

取与舍是摄影的一种技巧,也是一种人生态度。马老师退休后选取了自己所爱,并一头扎了进去,爱的昏天黑地。他在蒲城的乡村里租了个老百姓的窑洞,一住就是几年。由此可见他对摄影这个职业的热爱和执着。同样,他跑到神木又是一住四五年,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神木人。因为这样的爱,也就失去了很多东西、舍掉了不少东西,比如对家人的陪伴、对自己身体的伤害等。

前一段,听说他病了,还住了院做了手术,我打他电话,想劝他舍弃他的这种不管不顾的爱,多关注身体多陪伴家人多歇歇,狠狠花钱好好享受生活。电话通了,我问他在哪里,他说在神木。

对这样的一条道奔到黑的人,我无话可说。一个老顽固,随他走吧,唯愿马老师平安康健。

(作者简介:百度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