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个回答 2022-0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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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认识郭，在新生报到的时候。
新生接待的第一天，他被学生会干部接到我这里注册报到。
看到他的第一眼，干净，整洁，但有几分寒碜。
他来自农村。
标志的寸头，精瘦的脸，黝黑的皮肤。全身上下还穿着高中的校服。特别是那一双抹布底鞋，让我记忆深刻。
深刻，不是因为嘲笑。
而是看到那双鞋，就看到了我的童年。我内心瞬间升起一阵熟悉的震颤！那种震颤，好熟悉。它就像一股强烈的电流，瞬间传遍我全身的毛孔和细胞。
深刻，不是因为嘲笑。
而是看到那一双鞋，就看到了中国的寒门子弟们，你们需要的是更加的努力和坚强。
虽然只是第一天，但郭见到学校所有的老师都会问好。这种问好，对于现在的学生来说，似乎已经变得遥不可及，甚至会给人一种怪怪的感觉。但这种问好，是一个学生品质个人格的绝对体现。
这点品质，大部分学生已不在拥有。
注册之后，他从此成了我的学生。我成了他的班主任。
走完所有的报道程序，他走到我的面前，没有丝毫微笑，而是一脸严肃：“老师，请问你知道我们药学班的班主任是谁吗？”
我仰起头，放下手中的工作，上下打量了一下，微微一笑：“我就是！”
他掏出一个黑色的手机，开始询问着我的电话号码。
我看着他的手机，眉心一锁，心灵瞬间震撼了！
还是十多年前的按键机。黑白，只有电话和短信的功能。
“这个时候还在用这种手机。这是什么年代了....”
我在部分学生和家长之中听到了上面的这一句话。
你很清楚，这是嘲笑！是人品和素质的暴露。更是所谓富有对苦难的调谑和伤口撒盐。
当时，见到他的手机，我愣了一下，最后把我的电话给了他。
“学校今天有冲话费送手机的活动。冲100，送一个智能手机...”
我这样提示他。说句内心话，我也看不下去了。他微微一笑，恭敬的给我鞠了一躬，转身陪同一名老头朝着宿舍的方向走去。
给我鞠躬的一瞬间，我差点被吓到，接着便是一阵心灵的震颤。现在还能见到这样有礼貌的学生，诧异之中感到几分骄傲。毕竟，从此他是我的学生，我是他的班主任。
不知到为什么被吓到。也许是因为，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标志的鞠躬；也许是因为，国人已经在无所谓中麻木。
在这个号称“礼仪之邦”却没有丝毫礼仪的国度，他的那一鞠躬，我震颤了。
我踮起脚尖，看着他身旁的那位年过半百的老人，内心之中瞬间升起无限的崇敬。我不知道那老头是谁，但十有八九是郭的家长。直觉告诉我，他才是最伟大的教育家。
父母是孩子的第一老师。我在为那突如其来的鞠躬，隐约觉得那迈着蹒跚脚步的老者不简单。
后来才知道，老人是郭的爷爷。郭的父亲早逝，母亲改嫁，只能和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三人相依为命。
2
郭生活很节俭。他从来不吃早点。一天就午餐晚餐两顿。每顿控制在五块钱。夜宵，只有在电影中看过。
因为郭的家庭贫困，作为班主任的我，自然对他暗地照顾多一点。这也引来学生的不满。开班会的时候，大部分的同学都因为这件事情，说我偏心。
作为班主任，我像对恋人一样深爱着他们每个人，他们却截然不知。
只不过，郭，更需要关住和爱！
我抽烟，几乎一天一包。我下了一个决心，戒烟！
把买烟的钱，作为郭的生活补贴，更利于我戒烟。我谎称是学校特困生补助，一个月五百块。
后来，他知道了这件事。再也没有接受那五百块钱。
他的理由：“老师，我能养活自己。如果，你一定要给我那五百块钱。前题是我为你烧水做饭！”
他总是这么固执，所有的东西，想通过自己的双手获得。
他的条件很温馨，不带有任何的色彩。但是，这怎么能行呢？
不符合学校规定。会有更多闲言碎语。
没有办法，又帮他申请了一份勤工助学。第一份，帮食堂收拾盘子。第二份，打扫教学楼的卫生。他一个月可以领到八百块钱。
但是，他依然是一日两餐，从来不吃早点。一顿饭菜控制在五元。
3
他的生活很单调：宿舍、教室、食堂还有图书馆。没有社团，没有学生会，更没有恋爱。这是他一年级的全部生活。对于这个倔强的男生，除了上课就是图书馆。我在担心，他会不会读成书呆子。于是，找他单独谈天。
我看着他的眼睛：“据我所知，全班的人都在恋爱，你为什么.....”
他低下头思考了几秒，抬起头看着窗外，严肃说道：“我不想在该奋斗的年纪享受安逸。我没有挥霍的资本。谁的青春不迷忙？那是安慰所有已挥霍了的青春，是麻痹认知的毒药。我的青春，不能迷茫！”
当听到这样的回答，如若是你，还会继续问下去吗？
这就像一个哲学命题，已找到了问题的根源。
我即刻起身，微微一笑：“你不感觉枯燥吗？”
他终笑了：“读一本书，就是和一个人交流。是心灵和灵魂的碰撞。特别是读大师的书，更是不一般。我翱翔在书海，其乐融融。”
我偏学术型，经常泡图书馆。我总能看到他蹲在图书馆里。多次想上前招呼一两声。总是不忍心打搅。
事情总是有例外！
我们在图书馆中，因为喜欢同一本书而撞车。
雨果的《悲惨世界》！
我们的手在两个不同的方向，同时触碰到那一本沉甸甸的《悲惨世界》。
他很慌张，不知所措，异常的敏感，就像犯了错的小孩。文质彬彬之中带有几分羞涩。似乎，他对不起这个世界。
不，是我们这个世界亏欠你们太多！
他把大部分的青春都献给了图书馆。他就像一块干渴的海绵，拼命的吸收着图书馆之中的水分。而且，拿起每一本书都是那么好奇而小心翼翼。
就像新生的婴儿，一切都是新的。
有一天，我到图书馆再次遇到了他。他正看着那一本《悲惨世界》，我好奇拿了起来，在首页上多了几句话。
我眉头一皱，他异常的敏感。他似乎已知道我接下来要说什么。我批评的话还没说出，他连忙低头：“老师，我只是有感而发。所以.......”
按照学校的规定，是不能在藏书上涂画的。看到他这么敏感，我再次拿起书，打开了维克多雨果的《悲惨世界》。
首页写着：上帝把人类创造在苦难之中。苦难是人类的必修课。庆幸啊，我已提前在修这一门课，很快就毕业。当苦难结束，幸福就接踵而来-----致雨果。
刹那之间，我心灵震颤了。
一个失去父母的孩子，同爷爷相依为名，吃不饱穿不暖，竟然有这样的思想境界和心态。
我自愧不如。
为了他写给雨果的那一句话，后来我特意为他买了一本精装版的《悲惨世界》。
我同样在首页写下了几行字：“世界啊，读到这本书的人有福了。理解这本书的更有福了。感谢苦难，让你坚强；感谢苦难，让你成长。感谢苦难，让我们不再悲伤！”
4
那一年，他为我赢得了荣誉。不，那荣誉应该属于他，而不属于我。很多老师都说，是我调教有方，教育有道。刹那之间，羞愧了。你们为什么总是把学生自己的觉醒，当做是自己的功劳呢？
他在大专辩论赛中，为学校赢得了一等奖，并且获得了“最佳辩手”的荣誉称号。
整个学校都诧异了。一个从来不参加学校社团活动的学生，为何会取得这么好的成绩。
当时，答案只有我知道。
学校三面环山，山青水秀。我有爬山的习惯。春天，当山花烂漫时，我会独自一人去爬山。
我在后山上，突然听到有人在铿锵有力的演讲。言辞犀利，阴阳顿挫，引经据典，声音圆润而洪亮。我震颤了，那声音好熟悉。仔细一听，原来是郭。
我偷偷发现，他躲在树林之间，铿锵有力的演讲，滔滔不绝。
我渐渐的走入他的视线，声音却戛然而止。
他，诧异了。我，震颤了。
他见到我，依旧是那么彬彬有礼。也许是因为班主任的缘故，突然之间宛若两人。方才宛若一个豪气冲天的将军，见到我却成了羞涩的低婉。
看着他的眼睛，拍着他的肩膀：“见到我，为何宛若两人。我发现你似乎很害怕我？”
他微微一笑：“老师，那是敬畏。不是胆怯。不要把敬畏当胆怯。”
这是他第一次教训我。
是啊，现在有多少人能敬畏知识，敬畏老师呢？
人们敬畏金钱，敬畏权势，却不敬畏自己的父母，更不会敬畏自己的心灵。
敬畏，在这个国家已成了奢侈品。
不要把敬畏当胆怯。是啊，说得多好。刚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恍然大悟。
我微微一笑看着他的眼睛：“像这样练习演讲，有多久了？”
他抬手抚摸着后脑勺，羞涩的抿嘴一笑：“我每看完图书馆的一本书，就会把精华的东西摘抄下来，接着背诵，最后对着这些大树演讲出来。”
好小子，饱读诗书气自华。改变来自不断的积累。他已和当年的小伙子不一样了，身体由内至外散发着一个文艺青年的气息。
我看着他手中的日记本：“你应该学习文学。这是我的建议！”
他打开手中的日记本：“药学是我谋生的专业，文学是我女朋友。”
说完那话，他不好意思的笑了。带着脸红的羞涩笑了，就像面前烂漫的山花一样笑了。我从来没有见过男人有这么美丽的微笑。我只能用“美丽”来形容。其他词汇，在他的微笑面前皆已枯竭。
羞涩之中透露几分低婉！
我看着他的微笑，狠狠的咬了咬牙，在心中呢喃：“你若出生在富贵之家，还能这样优秀吗？你若出生在豪门，你还能这样文质彬彬吗？你若出生在豪门，还能承受不该在这年纪承受的痛苦吗？你若出生在豪门，你还能写出那令我灵魂颤抖的句子吗？”
我看着他的笑，从心中隐约觉得，面前的这名男生，不是我的学生，而是我的挚友！
甚至，在某些方面，他是我的良师。
5
他总是很简朴，简朴得令人难以至信。他每天都穿一套衣服。
军训迷彩服。
这件事，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好奇的问：“你从来都不换衣服吗？”
他微微一笑：“换的啊！我每一周换洗一次衣服。”
我皱起眉头，看着他整套的迷彩服：“你.....”
他解释道：“军训结束之后，我以每套三十元的价格，收购了五套一模一样的，所以........”
就这样，他每天穿着军训迷彩服，无论刮风下雨，春夏秋冬。
本以为，冬天他会买一件羽绒服。
我错了。
所有学生都穿上棉袄仍瑟瑟发抖的时候，他依然穿着那一套单薄的军训迷彩服。他就像一颗树，永远的种在所有人视野，更种在了我的心里。
我不能让这件事情持续下去。
我用自己的工资，以他二叔的名义买了一件大红色的羽绒服。我深深知道，如果不那样撒谎，这个小伙子会被冻坏的。
他收到羽绒服的那一天，比谁都高兴。
我从来没有见到他这么开心过。他的笑容，在雪花之间瞬间绽放，温暖了他的冬天，却冻碎了我对这个世界的认识。
太多人，仅仅需要那么一丁点帮助，他就会走向幸福。但是，通常情况，就像鲁迅说的那样，我们变得熟视无睹，我们的心变得异常坚硬，早已成为了看客。
我们很富有，但是却异常的吝啬。
我从来没有见到一个人，因为一件衣服而如此开心。那开心，没有丝毫的瑕疵，却充满着无限的知足和感恩。
我透过办公室的玻璃窗，看见他第一次在雪地中翻滚而毫无避讳。
第一次，他破天荒的和所有学生打闹。他们之间的生疏，瞬间被一件红色的羽绒服而融化。
我瞬间明白，不是他不喜欢和别人交流，而是他早已在心中为自己画了一个圆圈。而那一件羽绒服，正好毁掉了那一个封闭的圆。
看到那一幕，我就像在那寒冬喝上了一杯暖暖的奶茶。
清新、温暖而淡雅。
我扬起嘴角，转过身在我的日记本上写下了下面的这一句话：知足是什么？知足就是在冬天也能看春天的身影。就是活在死亡之中，也能看到生的希望。
天色已晚，我的宿舍外飘落着雪花。我坐在电脑前，把文字一个个写下。突然，有人敲响了我的门。我打开之后，发现是郭。
我打开门的一瞬间，他啪啦一声双膝跪倒在我的面前。我瞬间愣住了。
原来，他知道了衣服是我冒充他二叔的名义给他买的。
那一跪是前人留下的恶习吗？
不，是人类对崇敬最高的诠释和表达。
但是，对于郭来说，那一跪是内心所有痛苦和感谢的交融。
那一跪，是中国成千上万寒门学子的无奈。
压抑在假装强大外表下的内心的无限痛苦，终究在瞬间爆发。那所有的坚强，宛若大山，就在眼泪面前瞬间坍塌。
不，这不是假装后的无奈。而是对生命的诠释和宣泄。
在中国，我不知道有多少像郭这样的学生，为了发泄和诠释，在太多人面前深深一跪。
那一跪，太沉重。可以瞬间压断这个国家的脊梁。
他含着眼泪：“老师，你为什么要帮助我？”
我扶起他，给他倒了一杯开水。开水冒着热气，打着转，仿佛温暖了我孤独的房间。
我看着那一杯热水，瞬间明白一个道理：温暖这个寒冷世界的，往往是那些丝毫不起眼的不为人知的存在。他们就像那一杯开水，随着时间的推移，温暖的爱充斥在这个狭小的空间。而那些我们渴望成为救世主般的富有，却对这些孩子一无是处。
如果，富有可以毫无羞耻的鄙视苦难，那这种富有和走向小康又有何意义？
瞬间，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一个国家是否充满爱，不在你有多富有。甚至，两者之间没有丝毫的联系。而在于，我们的心中是否依旧藏有良知，和对这个社会是否依旧充满爱。
如何回答郭的问题，我没有直接说明。也许，太多的道理没有必要说出，甚至语言在它们面前，已显得太过单调。我只能看着他的眼睛，用一种震颤灵魂的语调对他说：“因为，你的身上埋葬了我的童年。”
那一秒，我忍不住激动，一把抱住了他。我们相拥而泣。
这听起来，确实不太像话。但是，在那一瞬间，我们之间所有的所谓的师生关系创造的隔阂，在冰冷的冬天被心灵的震颤消融。
从此，我们成了挚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