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个回答 2022-07-23
一
我是一个不孝的人，这是无可否认的。一个不愿回乡的人，又何曾有孝来说？
酒只有藏得久了，才能变得浓郁芬芳。人只有隔得远了，才会彼此思念。可是我们却忘了，有种思念叫阴阳两隔。当我看到那堆黄土的时候，那上头已经长出了青青的小草，我知道我再也见不到我的奶奶了。刹那间，我的心里突然有一种揪心的痛。
在这之前，我从不曾在意过奶奶，她的有无，似乎与我没有任何关系。因为奶奶耳朵不太好使，我可以随意向她吼叫。这在别人看来，是正常的，甚至还可以因此博得别人的同情：这孩子太可怜了，父母不在身边，又有这样的聋奶奶。
我终究还是没有见到奶奶的最后一面。
那是2010年农历二月初一，父亲打电话来说他已经回到家了。我很意外，这个时候应该是农忙时节，父亲怎么会从广东老远回到老家？父亲后来告诉我说奶奶去世了，他和妈妈还有哥哥已经回来了。我手里握着电话，不知怎的，喉咙哽咽竟说不出话来。父亲安慰道：你奶奶是昨天晚上走的，走的很安详。你即将高考，家里面的事情有我们呢，你就安心学习吧。我的眼泪终于润湿了我的脸颊，我说：爸，这么大的事情，我终究还是要回去的，最起码我得见见我的奶奶。
当我和妹妹赶回家里的时候，奶奶已经躺在大厅里，全身盖着白布。父亲说：晚上奶奶就得入棺了。我很想掀开那一层挡住奶奶的那层白纱，可是我不敢。我是真的怕了，我是一个不孝的人。当晚入棺，我因为生辰与奶奶相克，不能停在现场。等我再回到大厅的时候，奶奶已经躺在棺木里了。
我终究还是没能见到奶奶的最后一面。
二
听人说，奶奶走得很突然，却很安详，没有一点儿征兆。人说奶奶真幸福，没有受到任何病痛的折磨，就这样在梦里离开，那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可我总觉得，奶奶这样走是刻意而为之。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我们这些做子做孙的，生前都没尽了孝，病了更加不可能尽孝了，所以奶奶其实是不想拖累我们的啊。可那又是怎样的一种凄凉？冷雨夜中，寒风凄凄，一个即将离世的老人，对着漫无边际的黑夜，思念着最亲最爱的人，却始终见之不着，心中又是何等的痛苦。而我想，这正是奶奶的伟大之处而也正是我们羞愧万分的地方。她在生命的最后关头还用最平凡的做法证明着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爱。
其实，奶奶对我的思念我是早就应该知道的。可是，我偏偏又是一个不孝的人。在奶奶离开人世的前一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村里面在办白事。当时我不曾在意，因为发梦的第二天同宿舍的同学的舅舅去世了。当我接到父亲的电话的时候，我才知道，我的梦境竟是奶奶临终时对我的思念。奶奶从托梦到离世其实是有一天的时间的，可我却从不曾在意，也不曾打过电话回去的。可想而知，奶奶竟是多么想见一见她的孙子的。
所以我说我是一个不孝的人。
而其实，我已经许久不曾见到我的奶奶了。上一次见我的奶奶，还是在2009年的中秋节。那时我在读高三，妹妹在读初中，因为父母都不在家，所以我们都是到县城的寄宿学校，有时一个月甚至一个学期才回一趟家。中秋节到了，学校也没了人，我们两兄妹是迫于无奈回家的。我是个懒人，终究还是做不了一顿好饭菜。妹妹说：难得回一次家，把奶奶也叫过来一起吃吧。于是我们三个人聚在一起，吃了我们与奶奶的最后一顿饭。而其实，因为我的手艺不精，饭菜不好，奶奶最终还是没有吃上几口饭菜。如果我知道那是最后一顿饭的话，我想我应该会去多花心思做好一顿饭菜的。现在想想也是可笑，如果真的知道那是奶奶和我们的最后一顿饭菜，我也不会让那成为最后的晚餐。我是应该可以多回去陪陪我奶奶的，可是我却没有，那一年春节，我们一家人第一次在广东过年，不曾想过回家。我现在忽然能想起奶奶每天在路边盼望着我们归来的样子。早上满怀希望，天黑了又是一顿落寞。待到第二日，又是新的希望和新的落寞。现在后悔，终究还是太迟了。
听邻人说，奶奶在离世前的那几日，一直在忙碌，在忙着翻土，种红薯。邻人说：你都七十几岁的人了，种这些东西干什么，你又吃不了几多。奶奶说：我是吃不了多少，但是我孙子孙女还是要吃的。他们在城里读书，好不容易回来一趟，看到别人吃红薯，嘴会馋的，到时肯定会怪罪我的。我现在能动能扛，能种一点就种一点吧。
听到邻人说起奶奶的事，我终于落下了迟来的泪水。奶奶的伟大，竟然到了这种地步，她离世前的牵挂竟只是担心我们吃不到红薯，而我却不曾为她做过任何事情。我可怜的奶奶，她确实疼错了我，我是真不值得她如此爱惜的。我真的是一个非常不孝的人。
当我看到那一片绿油油，充满生机的红薯苗的时候，我的心里确是有多么的恨。那一刻我似乎觉得，就是这一片红薯苗吸走了奶奶的生命。所以，从那一刻开始，我讨厌吃红薯，讨厌吃薯苗。其实现在想想，这哪是红薯苗的问题，那分明是我的问题。
三
小时候，家里穷，一月也吃不上两顿肉。凡是吃肉的时刻都是因为遇着做社的日子。我的奶奶有一只精致的小砂锅，到了做社时分了肉，奶奶总会切成二指大小的方块，放到砂锅里，添上八角、桂皮等材料用文火慢炖。等到火候到了，她总会喊着道:小子，过来尝尝你奶奶熬的肉好了没。我就会屁颠屁颠跑过去，把小嘴张得大大的。奶奶笑了道：贪吃的小馋猫。边边笑说边喂肉给我吃。那肉又酥又油又香，吃的我胃口大开，夺过奶奶的筷子，自己就在小砂锅中找肉吃。奶奶只是在边儿笑，时不时说：小子你慢点吃，小心烫，给奶奶留点……可是奶奶却从不阻止我。现在我才懂得，那是奶奶对我的爱。今天我们吃肉的机会多到不想吃了，可是却怎么也追寻不到那种味道。
我是一个留守儿童，那一段经历，在我的身上留下了深深的烙印。若非是留守儿童，谁也没办法体会我那时候的心酸。也正因为这样，我把对父母的思念转化成为所欲为的利器，用以攻击我的奶奶。那是老家还没有自来水，需要用水，还得到数百米外的水井跳水。因为父母不在家，我又只得七八岁，奶奶便每日都给我挑水。而我呢，在奶奶挑水的时候，尾随在她身后，待她将要将水调到我家里的时候，便将赃石头丢到水桶里。奶奶耳朵不好使，一门心思只想着不要让她的孙子没水喝，好不容易挑了满满的两桶水，居然有一桶是脏的，她哪里知道，那是我的杰作？多年之后，想想在地下的奶奶，想想我当年干的那些蠢事，是多么“光彩”啊！
依稀记得，我第一次在家的时候，是在我七岁那年，正好上一年级。因为父亲在广东特别忙，妈妈终究还是决定带着一岁多的妹妹去帮父亲和忙。这一去，就是一个多月。
看着妈妈坐着前往县城的大巴车消失在山路的拐弯处，我心头突然有一种难以言语的激动。我以为，我终于可以放肆的野了。可是这个时间并没有持续太久，当学校放学，我回到家，家中的冷清突然使我心里难受。我冲出去，想要寻找我的玩伴，却都已经被他们的父母领回家去了。我突然有种要哭的冲动，那种似被父母抛弃的感觉压抑着我，使我难受极了。自己生火，做了饭，却怎么也咽不下去，这时的我才知道，原来父母不在身边竟是这样的凄凉。我不禁在想，或许妈妈现在正在县城的车站里呢，我如果跑着去或许还能看见妈妈。可是看着外面渐暗的天色，我绝望了。我知道我很饿很饿了，我努力想要咽下那半碗饭，却怎么也咽不下去，眼泪不知不觉的流了下来。奶奶过来说:可怜的小子，你怎么哭了啊？放心，奶奶这不是还在呢嘛。我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把心中的怨气全撒在奶奶身上，我怒气冲冲地哭着说:我不要你管，我不要你管啊！
那一刻，奶奶似乎听懂了我的话，默默地回去了。我把碗一丢，随手把门一关，就去床上睡觉了。不久之后，奶奶又来了，她敲门，我不开。奶奶说:小子，你终归要长大的，你要是困了，你就睡觉吧。放心，奶奶会在你旁边的。
奶奶说的没错，那一晚，奶奶确实是在外面的。半夜醒来，收音机在沙沙作响，原来电台节目已经没有了。我把收音机关了，依稀还能听到外面奶奶来回走动的声音。只是当时我没有在意而已。
后来村里有人去世了，我一整夜都处在恐惧当中。我把收音机的音量调到最大，希望收音机的声音能够盖过充满恐惧，瘆人的哀乐。可这就是一种奢望。到了凌晨，所有的电台都已经“罢工”，只有那沙沙的电波声似也带着无尽的恐惧。现在回想起那个极具恐怖的黑夜，我既然心有余悸。我怎么也想不到，我居然能够熬过那个恐怖的夜晚。但，我还是熬过来了。因为，那夜奶奶一直就在门外。谁能想到，多年之后，那瘆人的音乐再次响起，竟是送走奶奶的。
四
关于奶奶的点点滴滴，我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奶奶的印象在我的脑海中也渐渐模糊了。多年漂泊在外，总想回去看看，那个生我养我的地方。总想回去看看，那些曾经看着我长大，牵挂着我的人们，不管是活着的，还是不在的。
奶奶不在世已经七八年了，可一切却都并未因此而停止。时间还在不断地夺走我身边的人。看着满头白发的父母，再想到已不在世的奶奶，我不禁泪流满面！
回家的路，正从我脚下延伸开来，我是应该回去看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