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个回答 2022-06-11
前言：
我不是一个对很多所谓的纪念日很上心的人，因为我觉得其实每一天都差不多，关键看你怎么过。但唯独3月19号这个日子，我总是能记得，因为那是世界上最疼爱我的人——我的奶奶离开我的日子。时隔多年，她老人家的眉眼面容已渐渐变得模糊，唯独她对我的那份爱，一直温暖和支持着我，从没有离开。当我过得好的时候，我会觉得奶奶应该很为她孙女开心吧！我要更加努力争气才是。当我过得不好的时候，我会想奶奶应该会很难过吧！这样想当然自己也会更难过，但同时也会告诉自己说不管怎样，要努力对自己好，过得好一些，不要让奶奶难过才是。今年疫情，人的情绪随着环境变化起伏很大。今日天气阴沉，心情也不好，翻出这篇18年的旧文，权当一种怀念。
正文：
奶奶离开我已经很多很多年了，她是这个世界上最疼爱我的人。在我的整个童年，她用她无条件的爱和宠溺，为我撑起了一片永不下雨的天空。
我出生在江淮平原一个不算贫瘠也谈不上富庶的普通乡村，奶奶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在我的记忆中，她并不能算是慈眉善目，甚至因为生活的压力与日常的劳作，她的面容经常带着些愁苦，薄薄的两片嘴唇也总是抿着，看起来像是在跟什么人在憋气似的。虽然爸爸有三兄弟，孙子辈算我有4个，但不知是否因为我是长子长孙女的缘故，奶奶几乎把全部的爱都给了我。
我小时候虽然身体不好，经常生病，但并不能算是很乖，反倒是经常闯祸。但好像我无论犯下多大的事儿，奶奶总能为这些事情找到合理的解释。我上小学一年级后，经常放学回家后偷偷溜到厨房喝酱油，奶奶发现后不仅不骂我，反而带着怜悯的口气说，看这孩子念书念得嘴巴都淡了。第一次学洗碗，一下摔碎了7个，奶奶冲口而出：“我家乖乖真厉害，一下子过了7关。”然后从碗橱里拿出新的碗帮我补数。第一次到河边洗衣服，带着约莫5、6岁的堂妹一起，结果堂妹不小心掉下了河，我眼疾手快，一把把她从河里拎起来了，堂妹吓得放声大哭。叔叔婶婶放工回来，奶奶只轻描淡写说了一句：是掉下河了，可不是又拉回来了吗？！只有堂妹一个独生女的叔叔婶婶便连一句责怪的话都没有说，这件事就算过去了，不知现已身为两个孩子妈妈的堂妹可还记得？！
记得有一首童谣说：放学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找妈妈，只有找到了妈妈，才是真正的回家。而我放学回家，第一件事是去找奶奶，一定要说上一句：奶奶，我回来了。这才放下书包去玩。去上学之前，也一定是要说一声：奶奶，我去上学堂了。这才安心背着书包上学去。我上学早，年龄小，又多病，在学校经常被同学欺负，当时不吭声，回家后告诉奶奶。奶奶会第一时间冲到村口的小学校去，撸起袖子，凶神恶煞般向着所有的小孩子，对我说，你说，到底是谁打你了？！现在看起来，奶奶的这种教育方式未必是最好最科学的，但在那时候，她的确是我的保护神。
不知上辈子跟奶奶是怎样的缘分，她宠溺我总是格外多些。小时候在农村，很少有机会吃肉。每次难得到村口的供销社称一些肉回来，灶上的锅还没开，我就会搬个小板凳站在灶台旁，像一只小狗一样眼巴巴地盯着。等到锅一开，第一块肉骨头一定是我独享的特权。冬天奶奶会把方糕放在烧火的叉子上烤给我吃，也会在取暖的脚炉里埋一些生的蚕豆，烤熟了后用夹木炭的钳子夹出来吃。我贪玩，总是到很晚才做作业，爷爷常年在市里近郊的畜牧场上班，那时候妈妈要带弟弟，我一直是跟奶奶睡的。那会儿还没有电，冬天的晚上，点一个煤油灯，我在小桌前写作业，奶奶就坐在床上的被窝里陪着我。等我写完作业了，奶奶就会挪到另一头，把暖好的被窝让给我睡，自己睡凉的那一头。夏天奶奶的小屋很热，经常睡到半夜会被热醒，迷迷糊糊间，我就会说：风，大风！奶奶手上的蒲扇就会一直扇啊扇，扇个不停，直到我又进入甜蜜的梦乡。弟弟很小时，还不会说话，记得有一次我和他一起坐在床上玩，不小心把他挤到了床下，胳膊摔骨折了。奶奶担心爸妈责打我，再三交代我，对爸妈说是弟弟自己不小心摔下床的。那天看爸妈带着弟弟从镇上医院回来，胳膊上绑着厚厚的石膏和夹板，心里好内疚。后来长大了，我还专门就此事对弟弟道了歉。
奶奶的过分宠溺也让我变得刁蛮而霸道。长大后，爸妈经常说起的事情就是，我小时平衡感不好，走路经常会摔倒，摔倒后经常是指定要奶奶扶。如果当时是别人扶我起来，我会接着趴下去，伏在地上。这时候，奶奶通常会放下手里的活计，气急败坏地冲过来，一面念叨着她的口头禅：阿是死人了哇！一面扶着我起来，掸去我身上的灰尘，领着我回家。小时吃饭，我有标准三件套，一个红凳子，一个花碗，一双红筷子。缺一样，我是坚决不吃的。小时候，为这个不知哭了多少回。奶奶经常说，将来长大了，出嫁时一定要带上这三样，要不然都对不起为它们流过的眼泪。只可惜长大后只剩一个凳子又旧又破，那两样早就不知去哪里了，未能如奶奶所愿。
奶奶虽然疼我，但我并不能让她省心。经常生病不说，还常常容易受伤。小时奶奶养过一只大花猫，是母的，怀孕生了小猫后特别馋，会偷吃家里的小鸡仔。家里人就拿绳子把它拴在竹林里，那些嗷嗷待哺的小猫肚子饿了，便会到竹林里找母猫喝奶。我见了可怜，于是到竹林里想把母猫的绳子解开，还它自由，一不小心脚踩到碎玻璃，脚后跟被扎破，血流不止。我估计奶奶当时是又心疼又着急吧！却不忍心责骂我。小学四年级时，我转学到镇上，住在镇上爸爸工作的工厂里，奶奶去住过很短一段时间。有一次，钥匙在屋里，门却被我不小心关上了，唯一的一把备用钥匙在乡下老房子里。那时候交通很不发达，最常用的工具是自行车。奶奶不会骑，爸爸妈妈都在工厂里忙。于是奶奶一口气从镇上走路回到老家，拿了钥匙再走路回来，来回得有近两个小时吧！现在想起来都还会有些小内疚。我闯过那么多的祸，因为自己不小心受过那么多的伤，但奶奶从没有骂过我一句，更别说打了。相反，在记忆中，奶奶经常因为护着我而跟我的妈妈发生口角甚至冲突。那时候，村子里的人都劝我奶奶：何必呢！她自己的女儿，她还能把她打死，你就不要管了，省省心吧！可奶奶偏不。这导致奶奶去世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只要因为做错事或者不听话，我妈一生气想打我，我就会说：奶奶不在了，你现在厉害了！要是奶奶还在，你动我一下试试？！当时把我妈气得不要不要的。后面自己慢慢长大，开始体会到这两个女人其实都是爱我的，只是方式方法不同。这是后话。
奶奶是在我小学五年级时因为癌症去世的。至今我还记得，她去世之前的那个晚上，爸爸用自行车载着我从镇上往老家赶，我问爸爸：奶奶真的不行了吗？爸爸说：是的。然后我们都没说话，只听见爸爸用力踩脚蹬子和自行车轮子碾过地面的声音。回到家里，奶奶躺在堂屋里，气若游丝，所有人都围在她身边。看到我，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他们让我走上前去，站到她身边。她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她的眼神就那样一直盯着我，直勾勾的，盯得我有些害怕。然后，夜深了，我第二天还要上学，妈妈带我回厢房里睡觉，我记得我当时跟奶奶说了一句：奶奶你休息一下。帮她掖了掖被角，就走开了。那时是初春，天气还很凉。我不记得那是否是我跟奶奶说的最后一句话了，我只记得第二天我照常去到镇上去上学，不记得是上午第二节课还是第三节课，是数学课，一位姓严的胖胖的女老师。妈妈突然出现在教室门外，我开始默默地收拾书包。妈妈在跟老师聊天，在讲从头天晚上到早上发生的事情经过。然后，我就跟着妈妈回家了，一路上，我并没有哭。
回到乡下的老房子，因为奶奶的病由来已久，一切都已准备就绪。农村的丧事很是热闹，亲戚们送来了好多吊唁用的被面，堂屋里挂得满满的，好多许久不见的都不太认识的亲戚们都来了。按照风俗，爸爸作为长子，要披麻戴孝地在村里挨家磕头，讨百家饭。我看见一向不苟言笑的爷爷，人前神情如常地忙碌操持着，却在人后偷偷抹眼泪。一向嫉妒奶奶宠我的小叔，很不满地冲着我嚷：奶奶不是一向最惯着你吗？她死了，为什么你不哭？我就那样看着他，不说话。然后婶婶来把他拉走了，我还是没有哭。奶奶躺在堂屋里，已经收拾齐整，身上换上了新衣服。那天晚上，不记得大人们都干嘛去了，我一个人陪着奶奶在堂屋里呆了许久。这是我第一次经历亲人的离世，我并不觉得害怕，但是我还是没有哭。
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每每夜深人静、午夜梦回，想起这个世界上最疼爱我的那个人—我的奶奶再也不在了，再也没有人会在课间给我送早餐，会在别人欺负我的时候奋不顾身地护着我，会从爷爷那带回好吃的，来不及回家，直接到学校把我从教室里叫出来，看我在窗台边一口一口吃完，这才放我回教室里继续上课，自己心满意足地离开……，想起这些，我的眼泪就会不由自主地滑落，打湿了枕巾。爸爸妈妈虽然也很爱我，但他们永远代替不了奶奶对我的好。因为她是世界上唯一一位对我没有任何期待和要求的人，她对我的，只有爱，无穷无尽的爱。在她眼里，她的大孙女就是最好的，无可替代。
在没有奶奶的日子，我也一样慢慢长大了。经历了迷茫的青春期，生病休学，出外求学，参加工作………。遗憾的是，不管是上学还是工作，后面几个为数不多的高光时刻，奶奶未能亲眼目睹，否则她应该会特别特别开心吧！来深圳工作后，妈妈在老家找过一个通灵的人，问过奶奶，说是我命中注定要离家很远。很奇怪的是，从奶奶去世到现在，三十多年的时间里，我没有一次梦到过奶奶。我把它理解成这是奶奶爱我的独特方式，她太爱她的大孙女，以至于不忍心打扰她的生活。
慢慢长大慢慢成年，慢慢被各种俗事缠身，各种汲汲营营，我已经越来越少地想起奶奶，甚至随着时间的推移，奶奶的面孔在我印象中也已经渐渐变得模糊了。16年元旦，去福建南禅寺参加10天的内观禅修班。我记得很清楚，1月4号早晨5点左右，我们正在禅堂里早课静坐，忽然间，一下想起了奶奶，一股巨大的悲伤的情绪从胸口涌起，眼泪哗哗往下流，难以自制，我担心打扰到身边的同修，拿起披着的毛毯捂住脸，我压抑的哭泣持续了很久，尽量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那一刻，我明白，奶奶的爱从没有离开过。这么多年，奶奶看着她最爱的孙女在人世间各种浮沉各种折腾，应该也少不了会心疼吧！
之前看到过一个访谈节目，说，家里的亲人一个一个离世，那是天上的人们一个一个在接地上的人。当时听完，觉得这个说法好美。可是，转念想想，奶奶已经走了这么多年，等到我将来去了天上，她应该已经不在了吧！想到这儿，又不禁有些难过了。
不管将来能不能在天上见到奶奶，我都想对她说，感恩她给了我那么多那么多的爱，我会努力照顾好我自己，放心我会好好的。
我永远记着你，我的奶奶！谢谢你为我的童年撑起了一片永不下雨的天空！
(后记：从16年元旦到现在，动了笔又停下，再捡起再停下，如此反复，始终不忍去触碰心底里最深处的这一块伤痛。后面总算是因为外在的一个动力，完成了很久以来的一个心愿，也算是对奶奶的一个纪念吧！)
再后记：一篇旧文，献给2020年的3月19日。离去的人已经离去，活着的人要好好生活。纪念世界上最疼爱我的人——我的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