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毛”和“小沙女”的乡愁

如题所述

第1个回答  2022-06-05
第三十七章  寻根

1987年,台湾当局宣布准许部分台湾居民回祖国大陆探亲,这个好消息就像插上了翅膀传遍城市乡村,整个宝岛都为之欢腾。那些当年因为种种原因背井离乡几十载的老人们,听到这个消息,真是悲喜交加,心里头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从一头青丝到满头华发,从青春年少到年华垂暮,谁不盼着叶落归根?台湾,虽说是座宝岛,但是大陆才是中华儿女的根啊!

1988年,一封从大陆漂洋过海来的信,击中了三毛一家内心最柔软的那部分,信是从浙江舟山寄来的,写信的人,是当年父亲的同事——倪竹喜先生。三毛第一个接到信,还没来得及向爹爹姆妈报告,就兴冲冲地叫起来:“我要回去了!我要回去了!”

此次回乡,三毛有两项重大任务:一个是回浙江老家寻根,一个就是寻找“三毛”的爸爸张乐平。她委托在《长沙日报》工作的外甥女袁志群交给张乐平老先生一封信,信中这样写道:“乐平先生:我切望这封信能够平安转达到您的手中。在我三岁的时候,我看了今生第一本书,就是您的大作《三毛流浪记》。后来等到我长大了,也开始写书,就以‘三毛’为笔名,作为您创造的那个三毛的纪念。在我的生命中,是您的书,使得我今生今世成了一个爱看小人物故事的人,谢谢您给了我一个丰富的童年……”

彼时,张乐平老先生已经罹患帕金森症住进上海东海医院治疗。

三毛亲切地称张乐平老先生作“爸爸”,称自己是张乐平先生“另一个货真价实的女儿”。对晚年生活突然收了这样一个女儿,张乐平老先生既十分意外,又感到十分快乐。因为帕金森症导致的手抖无法写信,干脆就口述,由三毛的外甥女笔录,给三毛回了一封信,还附了一张最近的“三毛”漫画肖像送给三毛。从这以后,张乐平就开始了和三毛的书信交流,信中全以父女相称。

1989年,三毛终于替父踏上了回乡寻根之旅。在上海徐家汇五原路,张乐平老先生亲自到家门口迎接三毛,给她准备了浙江定海人爱吃的苔条,还腾出了三儿子曾经住过的房间给三毛住。还没进家门,三毛就一把抱住了张爸爸,哭着喊:“爹爹,我回来了!”就像远行的女儿回到自己家一样。

三毛给张爸爸带来了自己的新作《我的宝贝》,书本的扉页上写着:“这本书为作者亲自带入大陆第一本,十一亿同胞中,仅此一本。”

张乐平也回赠了三毛一件她喜爱的卡其中山装。张老先生的子女们对三毛十分热情,带她去逛龙华寺、大观园、周庄,短短三天的相处时间,三毛给大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多情、乐观、倔强,活脱脱那个笔下的“三毛”。

那时候,三毛回乡的消息已经见报,寻根之旅已经不再是她一个人的事情了。三毛不仅在台湾鼎鼎大名,在大陆也是家喻户晓,实在是太多的身不由己。为了不过分打扰张爸爸一家,三毛搬进了上海同济大学招待所,招待所门口有警卫把守。为了自己的身体健康,她又不得不与热情的大陆读者保持一定距离,免得情感和体力受到过分冲击使自己不胜负荷。离开张爸爸家的时候,老人情真意切地嘱咐她:“世事艰险,你要保重!女儿离开了父母,就靠自己了。”听到这样的话,三毛心头一酸,忍不住热泪长流。

七天后,三毛离开上海,来到苏州。抵达的当天已是黄昏,三毛马不停蹄地赶去了寒山寺,在寺里撞了钟,还以“三毛”的名义留下一幅字交予寒山寺的方丈性空法师。

苏州五日,后经水道乘船,进入浙江境内。三毛在杭州逗留了两日,避开一切记者,一个人和普通市民一起挤公交车。只是因为血压过低,三毛六度昏迷。不得不停止一切安排,专心致志一个目标——回乡。

车子进入宁波,故乡人早已从舟山群岛专程赶来迎接,一路四小时全部绿灯到码头,渡海去舟山群岛。为着自己被迫享用了这份特权,三毛内心深感不安。在舟山群岛鸭蛋山码头,黑压压站满了等候多时的记者和乡亲。三毛拉响了入港的汽笛,那长长的汽笛声,仿佛在喊:“回来啦——回来啦——”

一上岸,三毛就在人群里高喊:“竹青叔叔,竹青叔叔,你在哪里?”认亲的人一个个围上来,三毛一个一个与他们拥抱,任由幸福的泪水沾湿了乡亲们的肩头。等到倪竹青叔叔出现,三毛忍不住靠在他肩上放声大哭:“竹青叔叔,当年我三岁零六个月,你抱过我。现在我们两人白发、夕阳、残生再相见,让我抱住你吧。”说完,又是洒泪痛哭。

从码头离开,一路车队要送三毛去华侨宾馆,三毛却让他们掉头去拜会故乡仅存的一位长辈,阿龙伯母。趁着摄影记者还没跟来,三毛一个箭步奔进老屋,一边喊着:“阿龙伯母!平平回来啦!”一边朝着坐在椅子上的堂伯母跪了下去,磕了三个头。

三天后,三毛回到浙江定海市郊外的小沙乡陈家村,祖父出生的老宅。人山人海的乡亲们,给了三毛一个亲切的新名字——“小沙女”。这个“小沙女”恭恭敬敬上香、点烛,三跪九叩首,用闽南风俗祭拜了陈家祠堂,又上山祭拜了祖父的坟冢。坟前,三毛放声高唤:“阿一,丫——阿——,丫——魂——魄——归——来,平平来看你了。”喊完了又放怀痛哭,像一个承欢膝下的孙儿,将这一路心的劳累、身的苦累,都化作泪水交给亲爱亲爱的祖父。

三毛带走了祖父坟头的一把黄土,又捡了路边的几片落叶和野花装袋。在祖父老宅前,她亲自打上井水,装进一个小瓶子。又拿起玻璃杯装了一杯,不顾井水混浊,一口喝下。回到旅馆,又拿出那罐土,倒了井水,掺了一杯,悄悄喝下,心里告诉自己:“从此不会生病了,走到哪里都不再水土不服。”

两天后,三毛洒泪离开了故乡。离开的那天,天,下起了绵绵细雨,正是“风雨送春归”。乡愁已解,心愿已了,祖宅、祖坟都看了拜了,故乡的水土也饮了,土生土长的乡亲们也看了抱了,是该“死而无憾”了吧?走了,走了。好了,好了。一切都像做了一场梦似的,真实得令人不敢相信。

三毛回台后,第一件事就是交给父亲两件礼物:祖父坟头的一把土,还有陈家老宅井中打出来的一瓶水。她把它们慎慎重重地在深夜里双手捧上递给父亲。也许,她期待的是父亲当场号啕痛哭,可是父亲并没有。三毛等了几秒钟后,突然带着哭腔说:“这可是我今生惟一可以对你们的报答了,别的都谈不上。”说完,她掉头而去,轻轻关上了浴室的门。

三毛冲印了一百多张在大陆拍的照片,一次一次在父亲看报时打断他,向他解释这是在祠堂祭祖,这是在阿爷坟头痛哭,这是定海城里,这又是什么人,三代之内有什么关系……她想与父亲谈谈更多的故乡,但父亲并没有提出太多问题。三毛也苦求姐弟们来看照片,但他们却没有来。三毛没有理解父母亲年事已高,不善夜谈,失落的情绪一直笼罩着她的心,她从家里搬了出去,而且,不但把照片全拿去了自己公寓,又偷走了带给父亲的那把故土和井水。

她经常给张乐平夫妇写信,细心的她每次都特意把字写得很大,为了“使爸爸妈妈看了不伤眼睛”。8月8日是台湾的父亲节,为了向张爸爸说一句父亲节快乐,三毛守住电话48小时,每15秒试拨一次,拨得快休克过去,最后烧掉了线路也没能如愿。因为当时台湾对内地电话线路极少,很难打通。但是,她的这一份心意,却是沉甸甸,不加修饰的。所以,也就不难理解张乐平夫妇得知三毛离世的消息失声痛哭,是如此的痛惜和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