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鸥灵》全文

是寂寞鸥灵,不是老人与海鸥。注意,是全文,不要错别字,不要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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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行的老人
我住在城郊。每天上班,如果走得早,一定会在郊区环城路上,看到一位独行的老人。他总是
走在公路中间的隔离线上,任两旁车流如织,依然笔直地、一颠一颠地走着,不时对呼啸而过的车流招招手,像一位检阅三军的元帅,而这与他永远身着的那套将军呢衣服十分协调。他的下装为行者打扮,系有绑腿或是将裤子塞在长袜里,足踏一双军用胶鞋。老人的头一发未存,亮亮地反射着晨光。有时我正午路过城的另一边,竟也能见到他。依然一个人走在公路正中央,冒汗的光头在大太阳下愈发亮了。他走的线路显然是违反交通规则的,但没有谁纠正他,连交警也是一副熟视无睹的样子。看来大家都习惯了他这种走法。
我在城市的车流人流中穿行,擦肩而过的人没一个记得住,却偏偏记住了这位老人。后来我发
现,像他这样的人不只一位,虽然不像他那么瞩目,但稍一留心,便可见到,在路边、天桥下、公园的石凳上,都能见到这样一些孤独的老人,没人陪伴,没人多看他们一眼,甚至没有一条小狗挨近他们。他们每天几乎都在重复自己习惯的同样的动作。对于他们来说,生活停滞了,太阳每天都是旧的。
我突然想起自己的父亲。他有6个子女,巳时同堂,儿孙绕膝,但各自都有自己的家。只在节

假日,俩老的房间才多些热气。父亲喜欢走路,每天午饭后必得上街去逛。我们劝他改为早上出行,下午太阳太辣,容易中暑。但他总改不了,依旧在大家都躲进房间的时候出去走。哪儿发生了什么新鲜事,他都知道。他第一次中风是在街上,大太阳下。那天我们请俩老到家里来,坐一会他就闲不住,要到街上走。后来他打了个"的"回来,说手脚有些不灵便。偏瘫后他还老想出去走,在快失去意识的时候,竟自己收拾了洗漱用具挂在脖上,说要出远门。他终于在85岁时离开已经无法行走的躯体,独自远远地走了。我一直有种无法消解的内疚,因为陪父亲走得太少。如今看见独行的老人,就会想起父亲。但父亲毕竟还是有福的,他的6个子女和一群孙孙,没有一个是不孝的。他有很多朋友。他生性豁达,十分健谈,很少有独自一人走的时候--直到他的老朋友都一个个先他而去。我们肯定不会有他那么幸运。据社会学家分析,四老人、两夫妇、一独子的"四二一综合症",将是未来中国家庭的一个最为棘手的事,而症结,就在老人问题。有人估计,到2000年时,上海60岁以上的老年人将占总人口的20%左右,也就是说,下个世纪,在中国的街头,将有更多独行的老人,当然包括我。
我不是老龄问题专家,甚至连对给我留下强烈印象的独行老人,也只是远远地看看。尽管我很
想知道,这些老人为何独行?谁在照顾他们?……却一直没有真实地跟他们走走,聊聊。也许某一天再见不到某位独行老人的时候,我会心生惆怅,但在荒漠一样的人海里,这种惆怅又算得了什么。直到有一天,一位独行老人的经历,使我羞愧于这种冷漠。
那是昆明的一个极普通的冬日,搞摄影的志雄来约我去见一位老人。这位老人每天从城郊走十
来公里赶到城中的翠湖,就只为了去喂海鸥。他坚持投食,已达十年,连海鸥都认识他了。
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就是那位我常常遇到的独行老人,很想借此机会了解一点情况。
1995年12月4日
当我来到翠湖的时候,海鸥正飞得热闹。十年前,海鸥突然飞临昆明,昆明人群起投食,海鸥
从此年年冬春时都来这儿度假,渐渐成为昆明一景。闹市中的翠湖公园,是老人常去的地方,也是海鸥聚集的景点。如是十余年,海鸥年年飞临昆明,给灰色城市带来野外的新鲜感觉,为忙得麻木的人增添了许多美好的话题。
十余年人鸥相交,人对海鸥有了了解:它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为什么飞来?怎样留住它
们?海鸥带来种种关于它们的政策法规、生态学、生物学、美学、文学的探讨,带来旅游、度假、观光的热点转移,甚至带来专卖海鸥面包、拍摄人鸥合影新行业的季节性兴盛。
十年人鸥相交,海鸥对人也有了了解:有不顾寒冷下水救助病鸥的小学生,有把海鸥捉来腌成

肉干的农民;有人看鸥像看他的亲人,有人却已放出海鸥传病的谣言;一边是"鸥鹭忘机",一边是越做越袖珍、越卖越空灵的"海鸥面包"……
在喂海鸥的人群中很容易认出这位老人。他和那些穿得花花绿绿、挤在一堆向空中扔面包团、

观赏海鸥飞旋啄食的人不一样,他穿一身已经褪色的过时布衣,手缝的针脚和粗糙质地可以看出他的家境。他背一个鼓鼓囊囊但扔了都不会有人捡的破蓝布包,装鸟食的大塑料袋用得皱巴巴的,连商标都磨得不见了。
他不是我常见的那位独行老人。他的举止并无什么异常之处。
人少的地段,是他喂鸥的领地。他喂鸥的方式也与众不同。他不往空中更不往水里投食,而是
把一些仔细掰过、大小刚够海鸥吞下的饼干丁,很小心地放在公园围栏上,然后退开一步,嘬起嘴向鸥群呼唤。海鸥像真会听一样,立刻便有一群应声而来,停在围栏上啄食,几下就扫得干干净净。老人再从袋里抓出一把,顺着栏杆边走边放。海鸥跟着他起起落落,排成一片翻飞的白色。老人把嘴唇嘬起,嘟嘟哝哝对它们说许多话。看它们吃得高兴时,自己也忍不住往缺牙的嘴里扔一块,津津有味嚼半天,不知是舍不得咽,还是提示海鸥们别那么急。
海鸥见他嚼得有味,而且慢了节奏,便张开红嘴对他嚷了起来,像些馋嘴的孩子。这时他便十

分得意地又从袋里摸出一把,按豆一样,姿式夸张地边按边点头迈步,如同一个检阅三军的元帅。
海鸥在他手边身边,依他的节奏起落,飞成一篇有声有色的乐谱。
听老人在海鸥的叫声中抑扬顿挫地唱着什么,我猜应该是一支进行曲。细细再听,听出是亲昵
得变了调的老昆明话--"独脚""灰头"、"红嘴"、"老沙"、"黄脚"、"公主"、"小囡"…… "您给海鸥取了名?"
我忍不住问。
老人在兴头上,听有人打岔,回头斜瞅一眼,倒没见怪,只依然俯身向着海鸥:"当然,哪个
都有个名。"
"您认得出它们?"
相同的白色翅膀在阳光下飞快闪过,我怀疑老人能否看得清。
"你看你看!那个带环的就是老沙,西伯利亚的沙皇!"
老人炫耀地指给我看,"听云南大学的教授说,这是莫斯科环志中心的环。"
一阵飞动的白色,我哪里看得出谁是谁!
"你不信?"
老人来了劲,打赌似地在那些飞飞落落的白鸟中搜寻。阳光刺得他眯着眼睛,皱纹
在脸上挤得更密了。
"算了吧,老人家,别找了。"
我有些不忍心看他那样。
老人不理我,继续往水面找,还是没结果
"刚才还在嘛!"他有些急,只好对着水面大叫:"独脚!老沙!要是来了就起来一下!"
水面上不多不少,应声跃起两只海鸥,向老人飞来。一只海鸥脚上果然有金属反光闪动,那该

是老沙了!另一只飞得很近,就在老人手上啄食。它不像别的海鸥落下地就收了翅膀,而是不停地扇动双翅。这下我看清了,它只有一只脚。为了站稳,它停落时不得不扇动翅膀保持平衡。老人似乎对"独脚"情有独钟,喂了很多食。那神情,就像爷爷对孙子,恋者看情人。
我们退开,让他俩多呆一会。
突然,"独脚"哗地闪开,飞回鸥群。一个穿着时髦的"小半截"(昆明人对冒失小伙的称谓)插

足进来,脸上带着恶作剧的笑。但他轻浮的脸立刻变了形,海鸥老人粗糙的手已拧在他的耳朵上,揪贼一样拎着往外推:"狗日的你要咋个整!"老人怒冲冲地吼道。不知是老人用劲太大,还是周围人瞪那家伙的目光太辣,时髦小伙当众出丑,竟不敢还手,灰溜溜逃之夭夭。老人气没处消,还在骂:"这些杂种!还有更坏的用手抓!海鸥飞起来,速度很快,抓着翅膀翅膀折,碰着脚脚断。有次一个外地姑娘,一伸手抓着一只海鸥,我上去揪住她的头发,把她脸都吓白了。要不看她小,硬想敲她几下!"
"看他们挺怕您的。"我笑道。
"不怕不行,我有公安局和环保局撑腰。"老人挺得意的。
"鸟食是环保局发的?"听说不少机构都搞过一些分发鸟食、鼓励护鸥的活动。

"我可没那个运气,"老人有些沮丧,"只好自己掏钱买。四块五1公斤,坡头吉庆祥做的饼干,

海鸥喜欢吃。"
我心里算了一下:就算一天买1公斤,一个月少不了一百四五的。

"您老一月拿多少钱退休金?"

"先前拿200多,上月加到308块",老人喜滋滋地贴近我的耳朵,"还补发了198块!这下海鸥
也享福了,我可以多买两斤饼干给它们。"
"现在的物价,百把块钱怎么过?"一算,就知老人把工资的快一半喂了海鸥。
"那当然要精打细算啦!好在人老了,也花不了几个钱。一天两个馒头一碗干饭加点小菜就打
发了。衣服自己缝,样子丑么丑,穿着实在。我不喝酒,就抽点烟,抽‘金沙江',一包块把钱,自己抽,实在就好。茶虽然喝得酽,自备嘛也费不了多少钱。"
他从破布包里拎出一个泡了大叶茶的旧塑料饮料瓶,用很豪爽的姿式喝了几口,再摸,却摸出几块拳头大的焦炭,"路不好,拉炭车颠下来的。不怕你见笑,我为看海鸥,每天要步行两三小时,很少坐车,一为锻炼身体,二也可以捡点烧的。一个人的饭,风吹下来的干树枝就够烧了。"
"家里就您一人?"

"单身汉嘛,一人饱了全家足!"
"您家住哪里?"
"马街。"老人淡淡答道,没有老昆明常见的下一句:"得闲来家里坐。"
马街在城郊,离这儿好几公里。我想起那些独行的老人,突然产生了跟着老人走一走的愿望,
便说:"得闲我来拜访您老。"
"莫来莫来!"老人拒绝得干干脆脆。见我尴尬,又补充说:"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那窝……莫给单位抹黑。再说,我这人历史问题复杂,莫带害你们。"
话题不知怎么从海鸥转到了人。
话既说破,老人便不再避讳,拉我到离海鸥远一点的地方,像怕它们听到一样,悄悄对我说:

"我被劳改过,蹲过监。"
我有些惊诧,不是为老人的身世,而是为老人的坦率,我们毕竟初次见面。
于是,老人像讲别人的故事一样,对我讲了他大半生的经历:
我的青年时代是与战乱连在一起的:先是中国人和日本人打,后来是中国人和中国人打。我
住的昆明虽然听不见多少枪炮声,但日子过得闷皂,就抽上了大烟。50年代工作队来,动员我们戒毒,说:"解放了,要做新人,自愿戒的站出来!"我站出来,戒了毒,还去上大学,当年的革命大学。那时的人心里有一种理想,像高尔基写的海鸥一样,穿过暴风雨,飞向光明。我感到自己也得到新生了,从一个烟鬼变成一个有理想的人。大学毕业后,我自愿到边疆工作,很是轰轰烈烈干过一番事业。我还开始谈恋爱了,和一个女的打得火热。谁知她是有夫之妇!我觉得内疚,就主动向组织检查了自己的思想。组织一查,那女人是军人家属。这下挨了,我破坏军婚,活该被判了6年。出来后我拼命工作,想将功补过,刚缓过神来,碰上"文化大革命
",要把牛鬼蛇神扫地出门。我蹲过监,属于坏的9种人,又在清除之列。我不服气,申辩了几句,不知哪句说错了,马上被抓着"现行",弄成"现行反革命",抓去关了起来,判20年。我这半辈子,就这样阴错阳差栽在监牢里了。后来平反冤假错案,发现我的案子是冤的,才"无罪释放",安排到化工厂工作。可是,我已经老了,无儿无女,只有海鸥来陪我。 说到海鸥,老人的眼睛立刻生动起来。 1984年一退休,海鸥就来了(注:各种记载都说是1985年海鸥第一次成群飞临昆明并进城觅食,但老人总坚持说是1984年他退休时来的),我觉得它们是冲着像我这样的人来的,我们已经分手50年了!小时候我见过它们,在滇池草海里飞,飘飘然无拘无束,一尘不染,现在想起来都像做梦一样。有个诗人在大观楼写了个对子,上面有"海鸥狎人"的字句,"狎",就是逗人、开玩笑的意思。真是呢!海鸥这东西灵得很,人和它处得好,它会来跟你开玩笑。有海鸥的日子,我过得好自在。你别看它是鸟,其实它很懂情义。前年有一只海鸥,飞离昆明前一天,连连在我帽子上歇落了5次,我以为是它跟我闹着玩,后来才晓得它是跟我告别。去年它就没有来,今年也没来。
老人有些伤感,喃喃道:"它是在跟我告别呀!海鸥最重情义,心细着呢。我小时候就知道它
们,精灵得很,人对它咋样,它都明白。后来日本飞机一来,海鸥就没有了,写着‘海鸥狎人
'诗句的楼也没有了。整整50年,不是战争就是"运动",它们都不来了,它们都不来了呀!它们消息灵得很的。要是有人伤了它们的伴,整群都会飞着去救,救不了就全部飞走,再也不来。有一年昆明人待海鸥不好,海鸥早早就飞走了。把我急的,以为它们再不来了呢。这半个世纪我看下来,有海鸥的日子好,没海鸥的日子闷皂,海鸥是人与人、人与自然相亲相近的一种象征。古人说‘白鸥飞处带诗来',我说是白鸥飞处带福来!1984年海鸥一来,我就知道我的福气来了,昆明人的福气来了。这些年我过得心满意足,哪儿也不想去,就想着它们。我妹子在贵州,写信来说,你来和我们一起住吧,免得孤零零一个人。我说我不孤单,那么多漂亮的海鸥陪着我,我舍不得离开它们。它们是吉祥鸟、幸福鸟、爱情鸟!你看它们那些小模样,个个逗人疼!嘬嘬嘬……"老人一边嘬起嘴唤海鸥,一边补偿似地抓了几把饼干丁,连连放在围栏上。海鸥见老人唤,马上飞了过来,把老人团团围住,上下翻飞,甚是壮观,引得路人都停足观看,啧啧赞叹。
有几个喂鸥人见状,赶过来凑热闹。他们模仿老人把面包团放在围栏上,也想来它个风光风光。 老人见状,夸张地退出圈外,头向后斜拗,侧目看着几个模仿者,那神态挺孩子气的。 果然,海鸥不放心陌生人,哗地闪开盘旋,瞅空,叼一块便走,决不久留。这时老人脸上便露出争宠得胜的笑容,大模大样走上前喂食,让海鸥在他手边飞来飞去,引得大家又一阵赞叹。
太阳偏西时,老人塑料袋里的饼干丁空了。他只好站在一边看别人喂,很妒嫉的样子。见有人往水里投食,便劝:"水不干净,海鸥吃了沾那种水的面包不好。"要不就跟几个喂鸥人神吹:"我见过海鸥王呢!比一般的海鸥大一倍,头上有冠子,很雄视。每群海鸥都有领头的,你看,独自在高空飞的那只就是这一群的头。只要它起来,其他的也会跟着上去。时候不早了,再过一会它们就要回去啦。听说它们歇在滇池边的晖湾里,可惜那地方我去不到。"老人望着逐渐向高空盘旋的鸥群,眼睛在夕阳照射下,闪出几缕企盼的光。
志雄约我再去翠湖看看海鸥老人,说上周他去翠湖边见到海鸥老人,发觉老人精神状态不太好。老人感冒了,两天只吃一碗面条,看上去相当虚弱,背驼得更厉害了。志雄见他站不住,就扶他到公园里坐着歇歇。他坐在石凳上,硬撑着把食喂完,没再久留,去买了一袋饼干就回家了。
几天过去,志雄放心不下,去翠湖边找。等到傍晚,才知道老人已经几天没来了,忙打电话给我。
估计老人病得不轻,又是孤身一人,我们决定不管老人愿不愿,也要找到他家去探望一下。 1995年12月21日
一早,几位与老人有过一面之交的朋友,开了探险协会的"野牛号",去马街化工厂找他。寻了几处,问到厂工会退休职工管理委员会,打听"天天去喂海鸥的老人"在哪住。办公室的人惊讶地看着我们,问:"你们是他什么人?"
待我们说明来意,他们叹道:"天天去喂海鸥的老人就是老吴师吴庆恒。你们来晚了,老吴师昨天刚去世。"
我们愣住,一时说不出话来,半月前老人喂鸥的种种神态,还活鲜鲜地在我眼前,怎么说走就走了!我们之所以找了一辆越野车来看他,就是设想,要是老人病好些,便带他去晖湾看看海鸥的歇处,了他一个心愿。现在这一切都晚了,晚了一步!

"老人呢?"有人轻轻问。 "冰着,等他贵州的妹子来。"
"他住的地方,能看看吗?"又有人问。
办公室的人有些犹豫:"我们厂,效益不好。算了吧。" "我们理解。就看看老人住的地方。"我们一齐坚持。
在几排老式旧平房中,我们寻到老人的家。尽管早打过招呼,但开了门,我们还是没料到老人的家这么简陋。低矮的卧室又黑又窄,只容得下一张单人床和一张桌子。床头地上零乱地散落了一些旧书报、书信和照片,一直落到卧室门外,估计是搬运老人遗体时,从老人身边扯落的。厨房同样小,却空空的,没桌子碗柜,只有一个小凳、几捆干枝。门口有个小炉子,上面放口小锅,锅里用水浸着一缸草药,想必是老人这几天治感冒用的。窗台上有一瓶酱油泡大蒜,几个鸡蛋,脸盆里泡着件衣服,墙上挂着一顶旧草帽,一个我们眼熟的蓝布包,里面装着一塑料袋已经掰好的饼干丁。
邻居见有人来,伸了头看,一位姓包的中年男子说:"老吴师本来不该那么早就走的。他虽然71岁,但身体还不错,天天步行到城里,不大生病,这次也就得点感冒……"
"吴庆恒同志这么多年,很少在厂里报销医药费。他知道厂里困难,不愿麻烦集体,有病都是自己掏腰包抓中药,自己熬来吃。"厂工会的人补充道。
"我看他是太省了。"包师傅接着说,"我住他隔壁,难得闻到他厨房有肉香。他早上起来,烧了水,冲杯热茶就满意了。中午下点面条,或是到食堂打点馒头,吃一半,留一半,晚上喂了海鸥回来,热一热又是一顿。他吃菜省得很,不大炒菜,连咸菜都是自己做的。他嫌买现成的咸菜贵,就去街子称斤大蒜,剥好用酱油泡起。这几个鸡蛋,其实不是他买来自己吃的。但凡手头紧了,买不起饼干喂海鸥,他就买点面粉,打几个鸡蛋合进去,蒸熟,他说海鸥也很爱吃的。他烧的是路上捡的树枝,穿的也是自己一针一线缝的。我说老吴师,你莫省坏了身子。他说没办法呀,不省,海鸥就没吃的了。为了海鸥,他硬是把命搭上去了。就一点感冒,死不了人的。他是常年省吃俭用,才把自己弄得那么虚弱的!"
"吴庆恒同志从不愿麻烦组织",厂工会的人表扬道,"他说厂里困难,还保证发退休工资,已经很难为了。他顶多向人要点旧书报,自己读完,就存起来,积到多了,再卖给收破烂的,换几元钱。
昨天,还有个收破烂的来找他,听说他死了,问都不问就赶忙走了。"

包师傅从地上拾起一张海鸥的照片,若有所思地说:"前天晚上,他来找我说:‘包师呀,我要到英国去了。'我说:‘好呀,是不是那头来信了?就快去吧。'我以前听说他外国有亲戚,所以不奇怪。他摇摇头,叹口气说:‘唉!我就是放心不下这些海鸥呀。'我开玩笑说:‘那你就别去吧。'他口气沉重,很无奈的样子:‘不去不行呀。'我开玩笑说:‘那好办,你带一些海鸥的照片去,不就天天可以看海鸥了。'我知道他有一些海鸥的照片,是前年花两元五毛钱一张向人买的,宝贝一样收着。他一听连声说:‘唉呀是了,我咋会想不起来呢!'还双手合十,一再向我表示感谢,然后告别回家。我当时还笑他小题大作,太夸张,没想到他说的是要到‘阴国'呀!"
"他显然是晓得自己该走了,所以前晚睡下时,把所有的房门都打开了。昨天早上我们看他房门大开,却不见动静,进去一看,老人已经过世了。这些照片是他翻出来放在身边的。"
我接过这张海鸥的照片,上面印有谁的脚印。人们不会花时间细细料理一位贫寒老人的遗物,几天后它们将被全部清扫焚化。连那个收破烂的,大约也不会想要这些东西。
征得厂里人同意,我们收起了那张照片。
明天是海鸥老人的葬礼。我们觉得,似乎应该做点什么。
在海鸥老人常去的翠湖,我们发布了他去世的讣告,贴在老人常喂鸥的栏干上。有海鸥在讣告上盘旋,但我不知它们识不识字。识字的人看着讣告默默无语,没有一个人知道"吴庆恒"这个名字。老人太平凡了,没有头衔,没有名气,连一张印着名字的流行纸片也不曾有过。
志雄把老人最后一次喂鸥的照片冲洗出来放大了,带到老人喂鸥的地方。许多人立该认出了他--"天天来喂鸥的老人!"人们不知道他的名字,但熟悉他的笑容。看着满天飞翔的海鸥,人们无法表达自己对老人的敬意和生死两茫茫的遗憾,便在老人的照片上签上名,说不清是想在老人身边增添一个喂鸥人,还是为陪陪这位孤独的老人。签名的人有老人,有孩子,有军人,有教授,有"老外",有少数民族。还有几位不愿留名、却留下几十元钱的外地人,要我们为老人买一个花圈--爱鸥人献给爱鸥人的纪念。一位搞摄影的女孩痛哭失声,她年初就认识了海鸥老人,曾想好好拍一组老人与鸥的照片,老人怕她惊扰海鸥,或许还因了被女人"坑"过的往事,不但不睬,还不太友好地教训过她。当她费了很大劲开始接近老人的时候,老人却已离去......
我们把签满名的老人遗照放在草坪上,准备撒食,代表老人再喂一次海鸥。
我们刚放好老人的遗照,未及撒食,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一群白鸥突然飞至,围着老人遗像翻飞盘旋,连声鸣叫,叫声和飞翔姿式都异于往常,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顾不上撒食,我们赶忙退开。

鸥群急速扇动翅膀,轮流定在老人遗像前的空中,像是前来瞻仰遗容的亲属。
遗像上的老人,凝固着一个它们最熟悉的动作;但它们此刻绝对不是为了觅食,而更像一种神圣的告别。不一会,一些白鸥纷纷落地,竟在老人遗像前面和后面,整整齐齐站成两行,肃立不动,像是为老人守灵的白翼天使。
这样的情景持续了好一会,看到的人都无法相信这只是一种巧合。
当我们最后不得不去收起遗像的时候,海鸥像炸了锅似地朝遗像扑过来。它们大张着嘴鸣叫,翅膀扑得那样近,以至取照片的同伴下意识地缩紧了身体,好不容易才从这片飞动的白色漩涡中脱出身来。
我突然想起这个场面很熟,那些海鸥的表情很熟--那是老人喂鸥时常有的情景:喂到得意处,老人抓一块饼干,丢进自己缺牙的嘴里,一边慢慢嚼,一边对海鸥嘟嘟哝哝说半天。于是,海鸥便会撒娇似地张大红嘴对他嚷嚷,翅膀扑得白光乱闪……
此刻,我真的相信海鸥看懂了讣告,看懂了这张镶着黑框的照片,相信天下万物本是同根同心,相信冥冥中有一种共通的语言……
温馨提示:答案为网友推荐,仅供参考
第1个回答  2008-12-03
在与滇池一箭之遥的翠湖流传着一个动人的故事。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每年冬天的早晨,车水马龙的翠湖边,徘徊着一个孤独的老人。10余年里,他节衣缩食,用微薄的退休金喂养着像他儿女一样的海鸥们,守护着这群小精灵不受路人的伤害。

1995年,当这群西伯利亚的白色精灵飞临昆明的第十一个冬天来临的时候,海鸥老人病逝了。在他身后,老人家里唯一值钱的东西就是几个鸡蛋,老人舍不得吃,准备蒸鸡蛋馍喂海鸥的。《山茶》杂志和云南“人与自然基金会”在老人常去的翠湖边发了个讣告,告知人,也告知鸟:“海鸥老人于1995年12月 20日病逝,终年71岁,为昆明化工厂退休工人……老人虽逝,却望海鸥常飞,愿老人之愿与海鸥同在。”

讣告和老人最后一次喂海鸥的照片就放在他常去喂海鸥的地方,许多人在老人的照片上签了名。人们把签了名的老人遗照放在草坪上,准备撒食,代表老人再喂一次海鸥。刚放好老人遗照,未及撒食,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一群海鸥突然废纸,围着老人的遗像翻飞盘旋,连声鸣叫,叫声和飞翔姿态都异于平常,好像知道发生了什麽大事。

鸥群急速扇动翅膀,轮流定在老人遗像前的空中,像是前来瞻仰遗容的亲属。遗像上的老人,凝固着一个它们最熟悉的动作。不一会儿,一群白鸥纷纷落地,竟在老人遗像前面和后面整整齐齐站成两排,肃立不动,像是为老人守灵的白翼天使。这样的情景持续了好一会儿,看到的人都无法想象这只是一种巧合。当人们最后不得不去收起遗像的时候,海鸥向炸了锅似的朝遗像扑过来。它们大张着嘴鸣叫,翅膀扑的那样近,以至于收照片的人下意识的缩紧了身体,好不容易才从这片飞动的白色漩涡中脱出身来。之后,鸥群长时间盘旋在遗像上空,像是为老人守灵,又像是为老人送行……
第2个回答  2017-02-13
在与滇池一箭之遥的翠湖流传着一个动人的故事.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每年冬天的早晨,车水马龙的翠湖边,徘徊着一个孤独的老人.10余年里,他节衣缩食,用微薄的退休金喂养着向他儿女一样的海鸥们,守护着这群小精灵不受路人的伤害.
1995年,当这群西伯利亚的白色精灵飞临昆明的第十一个冬天来临的时候,海鸥老人病逝了.在他身后,老人家里唯一值钱的东西就是几个鸡蛋,老人舍不得吃,准备蒸鸡蛋馍喂海鸥的.《山茶》杂志和云南“人与自然基金会”在老人常去的翠湖边发了个讣告,告知人,也告知鸟:“海鸥老人于1995年12月 20日病逝,终年71岁,为昆明化工厂退休工人……老人虽逝,却望海鸥常飞,愿老人之愿与海鸥同在.”
讣告和老人最后一次喂海鸥的照片就放在他常去喂海鸥的地方,许多人在老人的照片上签了名.人们把签了名的老人遗照放在草坪上,准备撒食,代表老人再喂一次海鸥.刚放好老人遗照,未及撒食,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一群海鸥突然废纸,围着老人的遗像翻飞盘旋,连声鸣叫,叫声和飞翔姿态都异于平常,好像知道发生了什麽大事.
欧群急速扇动翅膀,轮流定在老人遗像前的空中,像是前来瞻仰遗容的亲属.遗像上的老人,凝固着一个它们最熟悉的动作.不一会儿,一群白鸥纷纷落地,竟在老人遗像前面和后面整整齐齐站成两排,肃立不动,像是为老人守灵的白翼天使.这样的情景持续了好一会儿,看到的人都无法想象这只是一种巧合.当人们最后不等不去收起遗像的时候,海鸥向炸了锅似的朝遗像扑过来.它们大张着嘴鸣叫,翅膀扑的那样近,以至于收照片的人下意识的缩紧了身体,好不容易才从这片飞动的白色漩涡中脱出身来.之后,欧群长时间盘旋在遗像上空,像是为老人守灵,又像是为老人送行……
第3个回答  2013-10-29
第4个回答  2018-1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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