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线上的那些事散文

如题所述


我二十三岁那年,在一家拥有几百人的电子厂工作。填了储备干部的求职表后,我和一群小伙子一同乘坐公交车前往工厂。车间流水线上的班长们,大多是从员工中选拔上来的,文化水平并不高。他们担心我们这批新人会取代他们的职位,因此对待我们态度恶劣,安排我们从事最辛苦的体力劳动。这家工厂主要生产喇叭,使用的材料包括磁铁和T铁。那些班长经常叫我们去仓库领取这些重达两千多斤的材料,通常是一个人拉着,一个人推着。我记得有个叫王伟的男孩,个子瘦小,没多久就累得坐在地上大口喘气。车间主管看到后,批评了他几句,王伟不甘示弱,与主管争吵起来,最后脱下工衣扔在地上,愤怒地离开了工厂。

电子厂的员工流动性很大,每天都有工人辞职,人事部门不断在厂门口招聘新员工。就拿我负责的几十人成品班来说,有些女工昨天还在工作,今天就去了别的工厂。尤其是刚进厂的一些年轻女孩,做了一上午的活,就抱怨连连,下午就不见了踪影。很多班长为了方便,不记员工的名字,只叫工号。我刚接手成品班第一天,就拿着一叠名单,一个一个去认。我觉得每个女工都有自己的名字,她们为工厂奉献了最美好的青春,但有些班长连她们的名字都记不住,这让人感到遗憾。
小萍在流水线上工作了好几年,几乎每个工位都做过。我刚接手成品班时,她的工位是焊锡,一手拿着烙铁,一手拿着锡丝,轻松地将零部件粘合在一起。小萍个子高挑,皮肤白皙,但她很少说话。每天早上开会时,她总是低着头,好像与周围的一切无关。她也不和其他工友交流,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我多次想听她谈谈工作看法,但她总是不理不睬。有一天,她在焊锡时不小心被烙铁烫伤,我赶紧去办公室拿药水给她。我叫了她的名字,把药水递给她。小萍站起身,泪水从眼角流下。“班长,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从进厂那天起,那些班长一直叫我的工号。”我叹了口气,笑着对她说:“我花了三天时间,才记住班上每个姐妹的名字。我想当你来到一个陌生而遥远的城市,有人叫你的名字,你会觉得很温暖。”她擦去眼角的泪水,点了点头,像变了个人,话也多了起来。从那以后,她帮我处理了许多班上的事务,我觉得自己仿佛卸下了沉重的负担,有种说不出的轻松和自在。
后来,工程科样品室缺一名打样师傅,小萍被调去了那里。但即使忙完手头的工作,她仍会过来帮我写生产日报。缺人手时,她会去帮忙。

姚大姐进厂时,年龄稍大,车间主管担心她手脚慢,不能适应流水线上的工作,就让我先不要发工衣给她,让她在工位边学习,如果不行就让她离开。
和姚大姐一同进厂的那几个女工,第二天就领到了工衣,姚大姐就来问我:“班长,她们都领到了工衣,可我为什么没有呢?”我怕她难过,就骗她说中号的工衣没有了,过几天会给她的。她叹了口气,无神的眼神里透露出疲惫和失落,看着她瘦小的身躯,我心里特别难受,无法帮到她。第二天上班,姚大姐又来找我,她揉着眼睛,像是在诉苦:“班长,我手脚是慢了一点,但时间长了会和别的女工一样快的。你不知道,我家里有两个孩子,孩子的身体又不好,每年治病的钱花掉了很多。不瞒你说,我出门打工的路费都是借的。如果我在这里不能待下去,身上又没有一分钱,连回家的路费都没有。班长,你帮我在主管面前说说好话,你的恩德我不会忘记的!”其他女工还年轻,随时能找到工作,但像姚大姐这样的年纪,找工作难度很大。虽然我只是个班长,但进厂时间不长,认识的人也不多,我还是硬着头皮去找主管。我把姚大姐的情况告诉主管,他叹了口气,一字一句地说:“你也要知道,不是我不通情理,故意为难工人。你仔细想一想,老板把任务卡得很紧,完不成产量没办法向上面交代。这样吧,你去仓库给她领一件工衣,但一定要让她放慢手脚,提高效率,生产车间不是养老院呀!”
工衣是灰色的,很多女工穿上后就开始抱怨老板没眼光,选这样的颜色,让人看起来老了三岁。但抱怨归抱怨,厂里的规定谁敢违反呢?当我把工衣递给姚大姐时,她激动得把它抱在怀里,好像怕被人抢走,还不停地说谢谢。一星期后,姚大姐叫她老公从老家给我寄来十来斤核桃。我没有帮她什么忙,怎么会要她的核桃呢?但姚大姐就是不肯听我的劝说,把核桃放在我的宿舍门口就跑开了。那核桃,皮很薄,轻轻一捏就裂开了。把果肉放进嘴里,满口清香。我觉得那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香的核桃,而姚大姐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善良的好人,她的名字一直刻在我的脑海里。
我离开那家电子厂时,姚大姐和几个女工在厂门口送我,我至今还想着她们那眼角的泪花。

一条几十人的流水线,只有一张离岗证。女工们上班时去洗手间,必须找到班长助理顶位,去班长那里登记并领到离岗证后,才可以离开车间。去一次洗手间的时间只有五分钟,洗手间在车间走廊的尽头,那些女工每次去洗手间,时间根本不够用,来去都在跑。开会时,我把这个问题向上级领导反映过几次,但没有人理睬我,有些领导还嫌我话多。
小凤为了爱情,和她的男朋友逃离了生养自己的村庄,来到深圳漂泊。我至今记得她个子不高,瘦弱的身子,眼神里饱含着乡村的羞涩和忧伤。她进厂那天,身上没有钱,向我借了几十块钱吃饭。她的工位是排版,把充磁后的喇叭整整齐齐地摆在栈板上。一个小时要生产一千多喇叭,她不停地忙着,拿着喇叭放下喇叭,放下喇叭拿着喇叭,每天重复着这样简单的动作。尽管打工很苦,但有着爱情的滋润,小凤说她很快乐。两个人在外面辛苦几年,攒些钱回老家去开个小店,自己学着做些生意。
小凤身体不太好,有个上午她去了几次洗手间,被打扫卫生的阿姨看到了。那个阿姨是老板的远房表姐,就把这事添油加醋地反映给了上面。车间主管把我叫去办公室时,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进门他就拍打着胸脯大吼大叫起来:“车间不是菜市场,工人想进就进想出就出,一个工人几分钟就去一次洗手间,还有没有纪律性?我再告诉你一次,一个工人一天只能去两次洗手间,次数多了不要给她离岗证。那个女工人去了好几次洗手间,必须罚款,记小过一次。”主管大喊大叫了半天,我才明白是这么回事,就笑着说:“主管,这个女工平时干活不错,她这几天身体不舒服,你就体谅体谅她的难处。记小过一次,罚款二十元,她今天不但挣不到一分工钱,还要倒贴伙食费。”
主管不听我的,一定要罚款,我叹了口气说:“她是我手下的员工,我没有管好她,这个责任在我身上,我替她罚款,”主管冷笑几声,开始挖苦我:“你有几个工资,你那点工资够罚款吗?不要说了,去流水线上开罚款单吧。”我想自己大小也算个班长,连自己手下的员工都保护不了,还当什么班长?我一下火了,拍了一下桌子,说:“工人不就是去了几次洗手间吗,她犯了什么王法,一定要罚款吗?要是这个员工是你家的亲戚,你还会罚她的款吗?”在车间,主管掌握着几百人的命运,从来没有人敢那样对他说话,可我这个黄毛小子一点也不知天高地厚,居然对他说了那样的话。
主管一直盯着我,他摇了摇头,拍了几下手掌,望着天花板说:“哎呀,有些人没有我的提拔,还在流水线上干苦活哩。你看看,这翅膀长硬了,就不把我放在眼里啰。既然你小子长了本身,我这地方容不下你,你就去大江大河里翻腾吧。”好几个班长过来劝我,说外面的工作不好找,给主管赔理道歉,这事就过去了。可我听不进他们的劝说,收拾好行李离开了那家工厂。
那天,小凤和她男朋友也离开了那家电子厂,我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他们过得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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