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说我的观点:不论生平事迹,不论生前身后名,单论文学上的造诣,就填词这一单项来说,辛略胜一筹。但苏体气高妙之处无人能及,只不过填词相对来说,并是不最适合他的文学体裁。
很多答案提到
辛弃疾在军事和政治上的作为,这些对他的人格来说,是极大的加分项。但他作为一代填词圣手,即便不用人格魅力来给自己的文学修养加分,也一样精彩纷呈,不然其实是对他艺术成就的小觑。
况且,时势造英雄,英雄命运多有无可奈何之处。
苏轼虽无戎马行伍的才干,但在他大半生颠沛发配的行程中,亦有大量勤政恤民的作为。苏还经历过文字狱性质的乌台诗一案,人头几乎不保,也算是从鬼门关滚过一遭,这给无疑他的人生观带来了极大的冲击。
若论人生经历的相同点,那么这两人都是"猛志固常在",越挫越勇,从未因外界环境的恶劣而消解了积极作为的志向。两人也同样陷入壮志未酬的苦闷,只好转向文学诗词来寄托胸襟。同为豪放之人,苏与辛在情怀上的区别,体现到作品中,则是苏旷达而辛沉郁,苏机畅而辛情深,苏开创一代风气,而辛乃集大成者。这是讨论他们作品成就的一个基点。
如上文所述,苏是在深牢大狱中历经生离死别的人,其后又一再被发配荒蛮之地,亦不改当所作为之心。在个人思想情感的层面上,他看得很开,作品中的情绪饱满、稳健,几乎不曾流露苦闷怫郁之言。他拥有敏锐的艺术感悟力,但落到纸头上时,那些冤屈挫折的部分已经被他自我消化过了,化入了气象万千的天光水色,和率真烂漫的齐物之言中。他不诉苦,不需要读者对他产生恻隐之心,所有凄惨的个人经历他以一己之躯承担下来了。这是他深厚的禅学素养给自己带来的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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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心安处是吾乡"、"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诸如此类的游侠豪言在他集中多见。更进一层的,哪怕是"寂寞沙洲冷"也依然"拣尽寒枝不肯栖",哪怕是"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也要"我欲乘风归去",词句尽管有起承回旋,呈现的情感活动则是一往无前而又一望无边的。他自己深知路在何方,所以不作问询徘徊之语,有胆有识。
可以说,苏的心性是佛家的"定",而情感是
道家的"放"(行事上则是儒家的),他格局疏朗声调浏亮。细看他的词作,句法在奔放中有摇曳,常常一顺手,就把词句间原有的关联给打散重组了,让读者在断续处一通疑惑。
李白写古风如此,因为古风句法本来就参差不齐,但苏轼用此笔写百转千回的长短句,对自身的气象、对长短句的韵味,都带来了一点儿损失。
我们别忘了苏轼"
唐宋八大家"的身份,他的句法不论放到韵文,还是放到散文里面,那都是妙极了。在一系列的文赋中,我们能读到一种随意开合而生动流淌的韵味,绘景状物妙趣横生,人物行止对话具冰雪玲珑之态,他的文学境界于是舒展开来。填个小词对他来说,属于拿着屠龙刀当雕花刀使,故不太趁手。
其实,可以用一句辛弃疾的词来形容苏轼:“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也可以用一句苏轼的词形容辛弃疾:“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