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个回答 2009-05-18
老黄风记(刘成章)
它还在山的那边,离这儿少说也有十多里路吧,我分明已经感到它的威势了:树梢,泉水,连同我的衣襟,都在簌簌抖动。我看见,缩起一只爪沉思着的公鸡,忽然睁大了眼睛;正在滚碾子的农村妇女,慌忙卸驴,慌忙收拾簸箕笸箩。
它来了。它从苍白的远处,席卷而来,浩荡而来。它削着山梁,刮着沟洼,腾腾落落,直驰横卷,奏出一首恐怖的乐曲。它把成吨成吨的土和沙,扬得四处都是。天空登时晦暗起来。我抬头看太阳,太阳失去了光辉,变得就像泡在浑黄河水里的一只破盆儿。
它尖厉地嚎叫着,狂暴地撕扯着。
本来,世界是和平的,宁静的:禾苗上滚着露珠,花瓣上颤着蜂翅;可是,它—来,这些景象都不复存在了。大片大片的庄稼,倒伏于地。飞鸟撞死在山岩上,鸡飞狗跳墙。
本来,那边刚刚栽下一片树苗,树苗都扎下了根,长出了嫩绿的叶片,可是转瞬间这些树苗被连根拔起,和枯草、羽毛、纸片、干粪一起,全被旋上了高空。
它肆虐着,破坏着,炫耀着粗野。
而我,早已看不见许多了。我只顾背着身子。我无法睁眼。我的耳朵、鼻孔、嘴巴,全都灌进了沙粒。我像被一只巨手搡着,站不住,走不稳,身不由己,五脏六腑都被摇乱了,像鸡蛋乱了黄儿。我赶紧去找安身之所,于是,我在慌乱中挤进了窑洞。
窑洞里,庄户人们,男男女女,一个个也是刚挤进来;一个个头发上是土,眉毛上是土,肩膀上也是土;一个个变成了灰土猫儿。
按照陕北的说法,这是老黄风。“老”是“大”的意思,这黄风是够大的了。
庄户人嘻嘻哈哈地咒骂着:
“黑小子风!”
“儿马风!”
“叫驴风!”
话不一样,却有共同之处,这风,是雄性的。我想起,两千多年前的楚人宋玉曾把风分为雄风和雌风。他们竟想到一起去了。
这风,是雄性的,雄性的粗暴,雄性的狂烈,雄性的蛮横。也许女人们意会到这一层了,一齐咯咯咯地笑起来。
“笑什么?牙龇得就像脚趾甲一样!”一个后生玩笑地说。玩笑也有一股雄性的野气。
风,越来越响地呼啸。
整个黄土高原在痛苦地抽搐。
风,扑打着门窗。
门窗外,黑小子砰地一声摔了酒瓶,掂起丈二长的一根大棒,无法无天,打家劫舍;儿马和叫驴挣脱了缰绳,狂奔乱跑。草棚被掀翻了。瓷盆被打碎了。水倒下一地。一会儿,黑小子登上磨顶,而儿马又从他头上跃过,咬住了叫驴的脖颈;叫驴被激怒了,疯狂地反扑过来。蹄下死了几只羊羔和小鸡。黑小子的怪笑声,如夜空腾起一条冰冷的长蛇。到处烟喷雾罩,浑沌一片。
渐渐,人们不再注意它了,互相攀谈起来。庄户人是耐不住冷寂的,没说几句,就热闹了。一个汉子站起来,凑到一个胖大嫂的身边,扯长声儿唱道:
山羊绵羊一搭里卧,
我和妹子一搭里坐。
他真的紧挨胖大嫂坐下了。人们一片哄笑。接着,他硬扯着胖大嫂站起来,又唱道:
山羊绵羊并排排走,
我和妹子手拉手。
人们又是—阵哄笑。胖大嫂只是笑骂着,不知该把自己的手往哪儿藏。
陡然间,外面轰轰隆隆,圪里震捣,窑洞的门窗都快要被推倒了。正午的天气,立即变得就像愁惨惨的暗夜,人们不得不点起灯来。
外面,那掂着大棒恣意横行的黑小子,不是一个,足着三百个、四百个!那横冲直闯胡踢乱咬的儿马和叫驴,不是—匹、两匹,足有七八百、上千匹!黑小手都脱光了脊梁,儿马和叫驴都竖直了鬃毛,都是一副凶相,都是汗水淋淋,都红了眼,疯了心,走了形!黑小子长出了尾巴。儿马和叫驴都用后腿直立行走。它们都像山石,山石都像它们。一切模糊不清。而喧嚣声一阵高似一阵,掀起层层气浪,冲击着四面八方。
窗户纸上,被冲开指头蛋那么大的一点窟窿;于是,气浪进来了,比锅盖大,比碾盘大。墙上挂的铜勺儿、笊篱、锅铲铲,一齐叮叮当当脆响。炕头上娃娃的尿垫子,被旋上窑顶又落了下来。灯被吹灭了。黑暗得就像蹈入死神的峡谷。
但是即便在这时候,我也不必惊慌,不必惧怕。我紧靠着乡亲们。我看见他们是镇定自若的。他们历过不少这种险境,心中有数。窑洞是垮不了的。黄土就是护佑人们的铜墙铁壁,有时候比铜墙铁壁还要可靠些。
人们又说笑起来了,后生们跳了一阵又像秧歌又像迪斯科的舞蹈,缠着一个花白胡子老汉讲一段他进城买尼龙网兜的趣事。老汉不讲,他说他给大伙念一段古诗。他清了清嗓子,清了清拦羊回牛的嗓子,朗诵起来了:
清明时节雨沙沙,
路上行人该咋价;
借问酒家何处有,
牧童遥指在那达。
几个青年男女,还有两个毛圪蛋娃娃,一齐畅怀笑了起来。老汉感到十分欣慰。他前些年就念过这首诗,可是全村没有一个人感到好笑。老头对我讲,这说明了一个大问题。
这样说笑着直到晚饭时分,天才明亮了,喧嚣声才住了。我和乡亲们一起走出窑洞,眼见到处一片狼藉,唯有村头的大树虽然断了劲枝,却仍然像石崖一样高高耸立着,而碧草和田苗就像扑倒于血泊中的少女,正两手撑地挣扎着抬起身子,我的心头蓦然升起一股强烈的悲壮感。
那帮黑小子们、儿马们和叫驴们,终于裹进一股沙尘,逝去了,无声无息了。
河沟里有几滩棕红色的污泥。我忽然想到,它应该是那帮可恶的家伙遗落下来的。
它不像沤烂了的红袖章么?
第2个回答 2009-05-18
《转九曲》获首届《散文》评奖一等奖,
《高跟鞋,响过绥德街头》获首届《散文选刊》评奖优秀作品奖,
《山峁》获《人民日报》燕舞散文征文二等奖,
《朱脂赋》获《光明日报》共和国在我心中散文征文优秀作品奖,
《奇崛的一群》获《中国作家》力象杯优秀散文奖,
《穷山恶石间的生命》获韩愈杯散文大赛二等奖,
散文集《羊想云彩》获首届鲁迅文学奖,
《刘成章散文集》获陕西省双五文学奖特别奖等。本回答被提问者采纳
第3个回答 2009-05-18
读碑
我说的是人民英雄纪念碑。
20余年前,我第一次看到它,印象十分深刻,它庄严、雄伟、壮观,像一个有着汉白玉肌肤的巨人,站立在天安门广场。
它正面的题词,我细细地读;它背面的碑文,我细细地读;它底座的浮雕,我一一细心地看了。题词和碑文沁入我心,浮雕又夯实了我对它的记忆。
忘不了的还有,离开的时候,见石栏杆前,一位喜盈盈的少妇,抱着一个牙牙学语的孩子,少妇抬抬下巴指点,孩子伸出嫩藕般的小手,抚摸石栏上突起的圆柱。它使我怦然心动,刹那间,昨天,今天,明天,一齐在心头涌现。我不由再次仰起头:彼苍者天,伟哉此碑!丰碑千秋!
后来,我每次去北京,天安门广场都是少不了要去的地方,去了,自然要去瞻仰纪念碑。那碑上毛泽东的题词,那碑上毛泽东起草、周恩来手书的碑文,我不敢说倒背如流,起码是牢记在心里了。随着阅历的增长,我对它的体会更深。
但是,那年去了一趟南泥湾,我竟发觉,我并没有读懂!
南泥湾有个泉,叫做九龙泉,泉上小亭如开花的浓阴,掩映着一座烈士纪念碑。那是当年王震同志率领的三五九旅,在这里开展大生产运动时立下的。多年的风雨剥蚀,那碑身已经有些残破。
它的正面,像个储得满满当当的铅字架;它的背面,也像个储得满满当当的铅字架;整个碑上,是字的堆积,字的重叠,字的密密麻麻。什么字?森林一样的烈士的名字!
我的呼吸急促起来。啊,一个旅历年就牺牲了这么多的战士!
泉水如泣如诉。
烈士的名字究竟有多少,我没有数,只是粗估了一下;然后,我将目光投向前边开阔的川道。我在想:要是把每一个名字都复活为一个血肉之躯,那么,他们足足可以把多半条川道站满!要是他们又像开誓师会那样高呼,那么,这条川道将震响着一片多么恢宏的声音!
我于是想起了人民英雄纪念碑。我以前实在没有读懂它。那碑文中的“三年以来……”“三十年以来……”“由此上溯到一千八百四十年……”,只从字面上读读就行了吗?它的背面还有什么呢?难道不是铭刻着的密密麻麻重重叠叠逶逶迤迤起起伏伏触目惊心比森林还要辽阔十倍百倍的烈士的名字么?名字的数目,不是几十万,不是几百万,而是几千万!他们的人数,是要比世界上绝大部分国家的公民数还要多的!然而为了缔造我们的幸福生活,这么多,这么多的英雄儿女,竟都倒在血泊里了!
这一层,看起来浅显,但的确不易读出它的最基本的东西。
读书往往要读注释,才能读懂。读碑文也需要注释。南泥湾的九龙泉纪念碑,是人民英雄纪念碑的一条极好的注释。
现在完全读懂了吗?不敢说。但起码,每看见人民英雄纪念碑,心中便升腾起一股悲壮感和使命感? (作者:刘成章)
第4个回答 2009-05-19
《转九曲》是他的第一篇散文,获得了散文优秀作品一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