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为美国的安妮·库特尼·布莱克福德。
原文名称为《遗嘱——请喝可口可乐》。
原文如下:
微风阵阵传送来海伊·韦尔琳伤感的歌声,这歌声沿着拥挤的房屋坠入幽黑的树丛,又向乔治·华盛顿·卡弗大街上飘去,最后融进黎明的曙光中。当歌声再一次响起来时,龟裂的便道上出现了一位低头独行的少年,他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踩在清洁的便道上的赤脚,晨光里悲壮凄凉而又模糊不清的歌声深深地感染了这个名叫杰塞斯的男孩。
挤在篱笆下的忍冬花爬到了便道上,它芬芳的气味反而使四周的空气更加凝重了。一束悬挂着的修长的卷须花儿不知被什么人扯断了,枝叶和花朵用沉默回答了这无情的蹂躏,一些残存下来的葡萄藤被捋得精光。杰塞斯看了看手里攥着的整齐的花束,默默地丢弃了它。街对面的墙上画着一个巨大的女郎,这位微笑着的金发女郎嘴巴足有五尺长,她手里举着一只硕大的瓶子:“请喝可口可乐!”她似乎笑着对行人说:“你不想尝尝一流的可口可乐吗?”由于油漆的脱落和卷曲,广告已经模糊不清了。
杰塞斯站在那里慢慢辨认着广告上的字迹,“可口可乐,可——口——可——……”
“孩子——”
这静谧的气氛被一个尖利的叫喊声打破了,杰塞斯神经质地转过头去,呼吸也急促起来,他看见一位倚在门框上的老妇人凝视着他,隐居的老巫婆杰克逊·雷曼布兰卡斯太太的形象闪过了他的脑海。
“喂,孩子,快过来呀!”
杰塞斯环顾四周,街道上空寂无人,老妇人紧张的神情使他不敢逃走。他一面往裤带里塞着破衬衣,一面踩着冰冷光滑的石头慢腾腾地向老人站着的屋门走去。
“快点来呀!”台阶上的老妇人急切地俯视着他。
她伸出苍白无力的手抓住了杰塞斯的胳膊,他觉得全身都僵住了。
“到屋里来帮个忙,孩子。”
她的身躯像一株长着棕色表皮的桔树向前弯曲着,老妇人拖着步子走进屋里。
“扶我到床那边去,你叫什么名字?”
“杰塞斯。”
“哦,杰塞斯,快扶我躺下,噢,往里边点,好!把我的脚也搬上来。快……快给我那个篮子,拿到这儿来呀,这就对了!你坐在那把椅子上吧,不!最好是挪过来一点,好让我能看见你。”
杰塞斯身子笔直地坐在椅子上,赤裸的小脚在冰冷的地毯上前后滑动着,他不安地四处张望,这是一间白人住宅区里出租的下等公寓,和所有同等水平的公寓一样显得黑暗、拥挤。墙角安放着一张床,墙壁上用发黄的电影明星的照片和西班牙长耳朵狗的广告裱糊着,壁炉架上堆满了瓶子,摆在桌子上的小塑像似乎是个泥娃娃,可惜它原来的颜色早已辨认不清了。紧靠杰塞斯的是一张简陋的桌子,桌上放着几张纸和一截铅笔。
杰克逊太太用胳膊肘支撑着欠起身来,她胳膊上凸起的血管形成棱纹,肌肉松弛的脸上皱纹纵横,眼角渗出浑浊的泪水。嘴不停地抽动着,嘴边淌下口水,似乎垂死的目光使杰塞斯觉得很不舒服。
“我快要死了,杰塞斯,你看得出来吗?”
老妇人又悄然无声地躺下来,当她看到床边放着的那个篮子时,她的眼睛又明亮起来。
“我想让你帮我写下遗嘱,该用的东西都放在桌子上了。”
坐在一边椅子上的杰塞斯拿起铅笔来在手掌来回搓着。
“让我想想,我的教名是玛丽,对!玛丽·杰克逊,开头这样写吧:玛丽·杰克逊夫人的遗嘱!对!不错,动手吧,孩子,就这样写!”
杰塞斯低头凝视着苍白的纸。
“我……我不会写……”
“不会写?这并不难呀,孩子,就这样,我说什么你就记下来什么。我快要死了,杰塞斯,你应该帮助我留下这份遗嘱,老年人是需要帮助的。”
“可是……”
“唉——,我是个不中用的老太婆了,”她不住的颤抖、呻吟着,“一个快死的老太婆了。”
不知道老妇人又含糊不清地说了些什么,杰塞斯默默地转过头去,透过窗上的玻璃他看见外面明亮起来,街对面广告上硕大的金发女郎好像举着瓶子在召唤他:“来瓶可口可乐吧!”
“我想把银胸针给我的女儿,那是我想尽了办法从遥远的圣诞岛买来的。好漂亮呵!还像刚买来那样闪闪发光。平时,我一坐下来就擦光,现在不行了,我累了,我已经筋疲力尽了。噢,我的女儿住在圣西蒙,最好你把这个也记下来……”
杰塞斯低头看着摆在桌上的几页纸,又抬头向窗外望去。
“写呀,”老妇人催促着,“快点吧,孩子。”
杰塞斯瘦小的身躯慢慢伏向桌子,笔尖在纸上吃力地晃动起来。
“让我再想想,嗯,除了银胸针,我也没有更多的财产了,噢,对了,那边抽屉的盒子里还有一本《圣经》,也留给我的女儿吧。写下来,孩子,我想要一个基督徒的葬礼,一个真正的宗教葬礼,天呐,送葬时要唱许许多多的歌,这是一个快死的老人最后一点希望,写下来吧,孩子。”
杰塞斯终于写完了。
“这边来,最好拿过来,我好画押。”
杰塞斯战战兢兢地把“遗嘱”递给老妇人,她紧握住那截铅笔头,颤抖着手在遗嘱底下划了一个“十”字,随后就重重地倒在床上,呼吸也急促起来。
“太好了,杰塞斯,把它夹在《圣经》里,让《圣经》留在我枕头边上吧。噢,上帝与我同在,遗嘱与我同在。”
杰塞斯赶快找到《圣经》,按照老妇人的吩咐放好。
“走吧!”老妇人叹息着说,“我太累了。”
杰塞斯飞快地跑下台阶,他赤裸的小脚在便道上发出的回声很快就消失了。
不久,一阵冷风从敞开的窗子冲进来,扫荡着孤零零的篮子和老人呆滞的目光。
夹在《圣经》里的“遗嘱”不安地翘起来随风摆动,上面是一个孩子的笔迹胡乱地涂写着这样几个字:“可口可乐,请喝可口可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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