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画到唐代已成为相当成熟的艺术。人物画、花鸟画、山水画三大画科均已完善具备。人物画更是达到了很高的艺术水平,而代表初唐人物画最高成就的是阎立本。
历代帝王图阎立本(?—673)出身贵族,父兄都是隋唐时期的著名画家。曾继其兄任为工部尚书,后做了宰相。他还是一位极受重视的宫廷画家,工于写真,尤善故事画。阎立本虽居高官,实质上却是皇帝的一个文学侍从。他自己也视画师的角色为耻辱,曾告诫子孙不要继承此业。《隋唐嘉话》里有一则关于阎立本的趣话。他曾慕名到荆州一睹南朝画家张僧繇的真迹,刚开始他并未瞧起张僧繇的画作,说人家一定是浪得虚名。可是,第二天又去看,才觉得是自己有失公允,认为张僧繇应该是近代以来的“佳手”,语气仍显勉强。第三天再去看,才终于竖指赞道:“名下定无虚士。”然后,他“坐卧观之,留宿其下,十日不能去”,尽兴揣摩其精湛画艺。
阎立本人物画的突出特色,首先是具有强烈的现实性和政治意义。他的作品多取材于当时具有历史意义的重大事件,侧重描绘著名历史人物,用以警示后人,弘扬治国安邦之大业。他曾为唐太宗画像,在凌烟阁做过二十四功臣像等。这与同代其他人物画家主要服务于宗教的绘画倾向有明显区别。此外,阎立本的线描风格稳重坚实,设色较前代更趋于浓重精细,有时还使用金银作颜料。如果说两晋人物画已由汉代的简朴、稚拙发展为“迹简意淡而雅正”,那么阎立本则在此基础上。又将中国绘画向盛唐的“焕烂而求备”推进了一步。张彦远评价其画“六法该备,万象不失”,所以,他可谓一个承上启下的画家。据画史记载,阎立本的作品有六七十件之多,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有《步辇图》和《历代帝王图》。
《步辇图》又名《唐太宗步辇图》,后人临本现藏北京故宫博物院。《步辇图》是阎立本传世的重要作品,描写贞观十五年,唐太宗李世民端坐在步辇车上,接见松赞干布派来的迎亲使者。“步辇”指由人力抬的坐椅。《步辇图》的画面和《女史箴图》一样没有景物作背景,而完全是通过人物来表现事件。从构图来看,人物排列自右向左,最右边是唐太宗的步辇,人物密集,但又以唐太宗的形象高大突出,依然遵循着早期人物画“主大从小、尊大卑小”的构图原则,左边的三个人,最前面的是典礼官,中间是吐蕃使者禄东赞。从人物神态来看,唐太宗身形魁梧,雍容大度,禄东赞则谨慎谦恭,又显得精明强干,九个宫女簇拥在唐太宗身旁,身着小团花衣,或执扇,或抬辇。动作各异,身材苗条,柔弱娇小,既突出了唐太宗的凝重端肃,又使得整个画面气氛活跃起来。再从色彩来看,整个画面红绿色块交错,视觉效果鲜明,同时又使得画面具有了一种内在的节奏感。在人物勾画上十分注重细节,器物和服饰勾勒得十分精细,站立的人物靴筒上的褶皱都看得很清楚。画家通过神情举止、容貌服饰,生动地刻画了不同人物的身份和精神气质。唐太宗的威严和睦,吐蕃使者的矜持敬畏,礼仪官的肃穆,宫女们的顾盼,气氛亲切融洽,又严肃庄重,不仅渲染出唐太宗的深沉谦和、英明睿智的非凡气度,更成功地描写了古代吐蕃民族与中原汉族的友好交往的历史画卷。
阎立本人物画的作品早期摹本还有《职贡图》和《萧翼赚兰亭图》。《职贡图》现藏台北故宫博物院,系宋代摹本。描绘的是当时“万国来朝、百蛮朝贡”的情景,人物“尽该毫末,备得人情”。《萧翼赚兰亭图》描绘的是唐太宗派遣御史萧翼,骗取辨才和尚家藏《兰亭序》真迹的故事。此画存世二本,一本藏台北故宫博物院,一本藏辽宁省博物馆。据专家考证,一为北宋摹本,一为南宋摹本。辽宁省博物馆藏本卷后有明代画家文徵明长跋,定为真迹。此卷不论从内容或形式看,都较成功地刻画了人物的内心精神世界,呈现出各自不同的性格特征。从画风分析,此图也较符合宋人黄伯思《东观余论》中所说的“博陵之笔缜细”,和米芾《画史》中陈述的“皆着色而细”的记载。据此,这幅作品虽定为宋人摹本,但以此来衡量阎立本的艺术成就,以及鉴赏中唐以后的人物画风格,也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历代帝王图》(宋代摹本)为绢本,现存美国波士顿美术馆。画的是两汉至隋代的13个帝王。其中有刘秀、曹丕、司马炎、杨坚这样的开国明君,也有陈叔宝、杨广这种昏君;有崇尚佛道之帝,也有毁灭佛法之皇。作者之所以选择这13个帝王,就是要“以尧舜之容,桀纣之像,各有善恶之状,兴废也戒焉”,带有明显的鉴诫目的。由于历史上的帝王们作为历史发展的一个偶然性因素,个人的行为在一定的范围内体现着历史发展的轨迹,而经他们之手所实现的统一与分裂、偏安等不同的政治情势对于人民生活有很大的影响。所以阎立本对他们的描绘联系着他们政治作为,通过刻画个人性格而实现概括生活的目的,这样的创作是从人物肖像画的最高要求出发的。他不以情节为纽带,也不以背景为衬托,着力通过外貌特征的刻画,揭示出每一个帝王不同的心态、气质和性格。如晋武帝司马炎富于宏图大略的气度;陈文帝的美姿容、有才识的性格特征;陈后主平庸暴虐终成亡国之君的鄙俗相貌等。作品有别于南北朝时人物创作类型化的技法,而使肖像创作达到一个新的水平。例如曹丕的敏锐的挑衅式的目光,咄咄逼人,显得十分精悍。陈叔宝两眼无神,塌陷松弛。杨坚头部微颔,眼光向上平视,显得心机深沉。画家所选择的有特征的细节,主要的是在面部,特别是眼睛和嘴。眼睛除了天生的尖圆长宽等不同外,更可以看出不同的心理状态,肌肉因习惯性的动作而形成唇部表情或用力或放松的特点,对这些部位他都特别着力地加以刻画。此外,胡髭因人而有软硬、疏密的不同,头身的姿势和面部肌肉、骨骼、皮肤显然可以看出各人的差异。皮肉有松有紧,有硬有软,有粗有细。宇文邕的粗野和陈菁的文雅,极其明显地表现出面部肌肉的不同,令人感觉到一个是白净光细,一个是黑黝粗糙。其他人物如侍从有男有女,有的佩剑,有的执如意,起到了烘托性格的作用。另一方面,可以看出阎立本还保持了南北朝绘画风格的若干痕迹,如相类似的长圆头型,侍从占较小的比例。姿态及表情也有僵硬的痕迹,衣褶处理的规律化。人体比例不全正确等等,这些都说明写实的能力虽在长期的绘画发展中得到了提高,但犹待进一步发展。所以,即使在主要的人物形象上,概念化的痕迹以及未能尽情描绘神采的生硬感觉也还存在。然而,其技法大大发展了单线勾勒的表现能力,因描写对象而使用不同的线纹,如眼、鼻、嘴、耳、脸的轮廓、衣褶,用粗细不同的线描,达到了表现体积感的目的。
《历代帝王图》的这些艺术成就代表了初唐人物画的新水平,在古代绘画史的发展上占有重要地位。阎立本的画风继承了南北朝以来的传统。《历代帝王图》可以看出与唐代敦煌壁画维摩诘像左下角的帝王形象有明显的相似。而且可以推想阎立本的另一失传的名作《职贡图》中的人物,也和维摩诘像右下角的各国王子贵族的形象有相似之处。这说明了阎立本借鉴了民间画家的绘画技巧,如果把《历代帝王图》和北魏宁懋石室壁画相比较,特别可以看出其一脉相传的关系。
顾恺之所倡导的人物画传神之法,经过六朝画家们的发展,题材上往往更具出世之意,更为强调在人物画中传递某种超越于环境之外的观念阳理想。与之相比较,阎立本的人物画同样注重专神,但却更为注重题材的世俗化和政治性,并擅长通过细节处理和环境营造,来表现世俗生活、万史事件的内蕴,绘画的世俗色彩和现实意义也随之得到加强。其代表作《步辇图》被誉为“丹青神化”、“天下取则”的画卷,为后来张萱、周昉等人的人物画开启了先河。